花
元宵一过,明芮没有原由的发起高烧,昏沉躺了三天才好转。
醒后,她不记得那天晚上想起的事情,只是提到那天发生的事,单纯地发闷头晕。
离开学没有几天的日子里,她被林展致带着跑了三所不同的医院,不同科室,他重复念着这几样病症,每个医生几乎都是轻轻皱眉,说没有大问题,好好休息就行。
最后一次,回家路上,明芮终于忍不住,惴惴不安地问他,那是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一定要想起来,忘记会遗憾很久,甚至一辈子。
那个下午,春天的阳光很大,一晒就能忘掉前几天的冬季。
林展致轻蹙着眉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答案,只觉得能让明芮泪眼婆娑哭很久的事,是重要的。
可她一忘,却又显得那是一件重要但极其痛苦的事,以至于大脑也不愿让她想起。
于是,他生硬地扯开话题:“明天要开学了,加油。”
他一这样,明芮就明白了,这是件重要但没有必要的事。
回到胡同路口,明芮不动声色地偷看他,干净和煦的脸,温和没有锋芒的淡色毛衣,一直走在阳光下,像一珠走过四季,任然长久向阳盛开的向日葵,向死而生。
“林展致。”明芮学着他扭转话题,怀揣期待,又问得小心:“你想去哪里的大学?”
“我?”他顿了下:“北京,天津,东三省,不是南方就好,不想离家太近。”
选项包含太广,明芮隐隐慌张,捏着拳追问:“那如果,只要选一个呢。”
“只能一个啊。”默默地,他看向明芮,眼底深处的波澜依稀轻缓动了动:“北京吧,比较热闹。”
“那你呢,想去哪里。”林展致轻缓笑笑,久违地显出梨涡,反问道:“你刚来的时候,老师说,你可以冲清北,再不济,也是浙大,复旦,交大,双一流这些。”
明芮坚定地道:“北京,只去北京。”
春天是不知不觉过去的,在一切事情之上,仿佛都悬着高考倒计时一点一点减少的数字。
直到六月初,大部分人还是飘飘然,一百多天,竟然也可以过得这么快。
八班,金老师刚擦掉黑板几乎没什么用的课表,出门洗手。
堂下,郑学名带头咋呼起一片声音:“同学们都要考去哪里,写黑板上呗,到时候看看,我们这帮天才有几个能心想事成。”
下面应的人也多,李东杰不留情地抢先:“武体大,北体大,反正是体大就全写上!”
李君也上去,写得洋洋洒洒:“西南政法,西南农大,都可以!”
“这么怎么喜欢西南啊,小君。”唐书易支在讲台旁,脸上有墨痕也浑然不觉。
“近咯,还出省,出去见见世面。”李君好奇说:“书易你呢,一起写呗。”
一旁,郑学名跟着怂恿:“对啊,快写,看看冲刺一百天的成效是什么样的。”
“嘁。”唐书易瞥他一眼:“你怎么不写。”
“家里有钱,毕不毕业,大不大学的,结果都一样,”他漫不经心甩手,盯她:“你先写,我看着来。”
可唐书易站在黑板前,拿着粉笔,茫然地不知写什么,嘀咕说:“我好像还是想留在这里。”
最后耍赖的转身:“不写了,又不是写哪就去哪。”
高考前,迷茫,期待,惴惴不安,好像都能在他们身上窥见,关于将要长出尾巴的青春,关于远在天边却有近在眼前的光明未来。
很快,黑板上挤满了不同的字,潇洒飘逸,干净整洁,粗犷豪迈,似乎每一笔都眺望着将来。
金老师进门那刻,差点傻了眼,无奈笑说:“十分钟之后自习课,不准放松懈怠啊。”
后门,明芮交完作业回来,正好赶上底下一阵一阵热烈应好的尾音。
耳边,一同进来的林展致轻飘飘的感叹:“毕业,好快啊。”
是啊,好快,明芮偷偷往他身边轻挪一步,要是再慢一点就好了,每分每秒,都停留在那些美好的时刻,一起交作业,一起上课,放学后,一起回家的路。
永远单调的,周而复始的沿着这条路走,不要高考,不要毕业,只是傻傻地走下去。
突然,林展致笑笑,从容走向讲台,转而问明芮:“来写嘛,清华还是北大。”
明芮木然顿了下,轻轻笑了。前三次模拟她都考的很好,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破掉学校的记录线,那几次考试后,有老师打听了S市模拟考第一名的水平,基本能和明芮的分数持平。按这样的状态和水平,是可以放心冲清北的。最后百日誓师的那天,校长也是请她登台。
那些骄傲的回忆总令人开心。
笑着笑着,她突然说:“一起写吧。”
夏初的风缓缓吹进燥热的教室,林展致温声的配合:“嗯,你写北大,我就写清华,你写清华,我就写北大,怎么样。”
这样的做法,明芮并不赞同:“不能写一样的嘛?反正都是说说的。”
“也对。”黑板正中间,留了两块位置,林展致拿起粉笔,掰断一半,递过去:“写清华?”
明芮:“文科,写北大。”
他温柔地笑了笑,意会:“嗯,你要去北大。”
自习课结束就是午休,食堂回去的路上,唐书易捧着背诵小册子,不念其烦重复着一面数学公式,李君在身边建议:“书易,你再翻一页,念念英语单词呗。”
唐书易蹙着眉,摇摇头:“不行,我怕忘。”
明芮真诚道:“这三次考试你已经进步很多了,上次差点进班级前十,小心拼过头。”
“对啊,”唐书易目光坚定:“高考,班级前十就是我的目标。”
有目标会让人变倔,是好事,明芮挽起她胳膊轻轻拍了下,暗暗支持她。
一路走,唐书易一路念。直到班级门口,她突然顿下了声音,神神秘秘地恢复原样,八卦说:“看班级后门,有情况。”
疑心之下,明芮好奇看过去,是什么能让书易一瞬间变得不坚定,但只一眼,挽在她胳膊的手悄悄滑了下去。
后门有两个人影,林展致背对着,低头宽和说:“其实你不来给我加油也可以,这次我一定能考好。”
另一道声音即强硬又虚弱的,熟悉还夹着陌生陌生:“要来的,你不需要,我也会来。”
林展致安静了片刻,语塞,没动静,局促地向栏杆一靠,明芮才看清那个女生,王雪瑶脸色很白,状态弱弱的,人胖了一圈,可就是有一种风吹过,她就立马能破碎不堪,再也捡不起来的可怕错觉。
良久,她开口,直白点明:“你躲我很久了,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她继续,没给林展致开口的机会:“以前你说你不谈恋爱,可谁靠近你都可以,你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你不觉得这样太烂好人了嘛。 ”
“还是说,你只是中央空调而已。”她愤愤不平: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你怕拒绝谁,谁又要难过,闷闷不乐了,那你是不是也太替别人考虑了,上次接我的白玫瑰也是这样,但最后,它只是在教室放烂了一个暑假。”
“你总是婉转的保持距离,不点明也不说清。”
王雪瑶叹息,放弃般垂下手:“但现在,我想要一个具体,明确的拒绝理由,你拒绝我的理由。”
午休时间还早,走廊的三个班没人,林展致纠结不明地看她:“秀高不让谈恋爱,这样可以吗。”
王雪瑶坚决道:“不行,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死寂的尴尬在蔓延,林展致垂眼,长长叹气,做了某种决定似的,开口却还是温和的:
“我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也不喜欢那种悲凉,又变化无常的情绪,但这些,王雪瑶,你和名字,都有。”
说完,他唇抿成一条直线,认错似的看向楼下花坛。
“你有喜欢的人了?”王雪瑶追问。
栏杆边的人明显顿了下,轻闷的应:“嗯。”
“哼,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
破罐子破摔似的,林展致隐约轻嗤问:“告诉你,那个人真的没危险?”
楼道口,一阵嘻嘻哈哈的闹声传过来,郑学名风驰电掣的和李东杰比谁先跑到班级,奔至走廊,瞥见转角旁窥和走廊对峙的五个人,不由尴尬停在原地,退回去,压低声:“怎么了?”
唐书易和李君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明芮中规中矩的回答他:“秘密。”
而走廊那边,王雪瑶听见林展致一句,笑容早就消失,她失落说:“再见,高考加油。”
顿了顿,林展致才应:“嗯。”
见状,郑学名不识相的上去,挑眉问得好奇:“老林,说来听听?”
“自己猜吧。”林展致淡淡的说完,不犹豫地向转角走去,只在三人堆面前停了下:“明芮,今天的卷子还没数。”
今天的加练卷子早自习前就拿了,明芮不解地抬眼看他,却也只能瞥见他低落往楼上走的背影。
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总像要戳破一些他们心照不宣但又说不出口的事。明芮生怯的追上去,跟到一条没有班级和人烟,常年萧条沾满灰尘的走廊。
整条走廊正中间,林展致低眼,只是站在那里,像藏在树下的一株劲草,沉默不语。良久,他才攒足勇气,平和地开口:“明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问些什么呢,明芮也不知道,明明可以有很多,一直想知道的,他的生日,星座,喜欢的颜色,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
可现在,像有一份很大很大,大到一眼装不下的惊喜砸向她,她期待又害怕,注定躲不掉。鼻子一酸涩,脑子又宕机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开口的话,我就要说了。”他顿了下,纠结蹙下眉,又看向她,眼里折出坚定的亮。
“我考不上北大,但我可以试试北师大。”
天边有鸟飞过,林展致抬眸望向它们,片刻又看回来,小心翼翼地说:
“你想试试嘛。”
“地铁2号线再转4号线,只需要54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