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吗？
石瑞自顾自分析了很久，说得口干舌燥，手不自觉地探向酒杯，又想起今天好像确实不适合喝酒，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咕咚咕咚喝了整杯。
喝完，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问：“祁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徐意八成就是这么想的！”
他往对面看祁洲的反应。却发现祁洲并没有注意他的话，正垂眸看着桌面，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扣在桌子边缘，指节紧绷，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祁哥？祁哥？”石瑞喊了两句。
祁洲这才从沉思中回神，没有看他，径直把手探向了桌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起身道：“我去结账。”
说完，人就拿着手机去了前台。
石瑞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摸不透这是什么情况。
“天爷，祁哥真的不正常了，那可是一杯白的啊……”
他晃了晃桌上那被祁洲一口干了的空酒杯，里面的酒气还没散尽，浓郁的酒香彰显着度数实在不低。
两个人点了满满一桌菜，眼下几乎都还一口没动。
祁洲就这么结了账。回去和石瑞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出了饭店大门。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整条街又毗邻大学，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在街上，脸上都带着青春气息满溢的笑容，商家布置的LED灯牌发出的光和路灯的光混合在一起，说不清是什么色彩。
祁洲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一对情侣从他面前走过，女孩一只手里拿着一杯关东煮，正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想把放在身边男朋友手中的奶茶拿回来。
那个男生避开了女朋友的手，无奈地说：“你胃不好，今天都喝了一杯了，再喝就要闹肚子了。”
女孩也没生气，反而开心地收回了去拿奶茶的手，亲昵地挽住对方的手臂。两个人慢慢走远没入人群。
仿佛时空错位交换，祁洲看到刚入学不久，因为家里那两位的态度情绪低迷的自己，请了几乎整个班的男生出来一起聚餐。彼时夜色昏沉，灯光霓虹，一如今夜。
他没跟徐意说这件事，但徐意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站在校门外等着他。
短暂的放纵和狂欢后，周围的热闹渐渐远去，男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回了学校，他走在最后，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最后，只剩下徐意还站在原地。
她问：“你喝醉了吗？”
祁洲手里还拎着瓶没喝完的酒，闻言笑了笑：“好学生，看来真的是不懂。不是为了喝醉，我为什么要去喝酒。”
“热闹迟早是要散的，”徐意把他手里的酒拿走，“酒也迟早会醒。”
祁洲意识确实有些朦胧，虚虚抓了抓，没抓住酒瓶，才看到酒是被徐意拿在了手中。
他皱眉：“你又不喝，拿这个做什么？把它给我。”
徐意：“我确实不喝酒。”
她把那瓶酒丢进了垃圾桶，眸光清冷，一身秋夜里的凉意：“祁洲。不开心的时候，需要的不是麻痹。是怎么才能解决不开心。”
祁洲当时意识不清楚，还当她是在嘲讽自己，不以为意地嗤笑：“你懂什么？要是能解决，我现在还做这无用功？”
徐意似乎也笑了笑，只是或许因为时间模糊了记忆，也或许是酒精影响了思维，祁洲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她说：“……如果怎么都解决不了，就想办法逃走。祁洲。”
“逃走并不丢脸。如果生活能因此变得更快乐的话，就逃走吧。”
徐意根本不知道。
那天他请了大半个班的男生，但刚开学的那会儿谁都不了解谁，大家都只是为了蹭饭或者单纯因为不好拒绝才去。其实他独自坐在边上喝酒，喝到一半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虚假的热闹，什么都改变不了。等酒醒之后，一切还是原状。
只有她忽然出现他面前，一眼看出他情绪低落。尽管他一直在满不在乎地笑。
或许就是他不愿承认的潜意识在时时刻刻地暗示他“不要放手”，徐意才成为了他历任中相处最久的女朋友。一个最开始只是因为玩笑话在一起的、和他几乎隔着一个世界的女朋友。
一晃半年，祁洲又一次一个人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前。
门口有人在挥手，对着自己走在后面的朋友。
不是徐意。
或微笑或平和的面孔里，没有徐意。没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等他的徐意。
祁洲终于拿出手机，石瑞那句话留下的魔咒还在他的脑海中纠缠回荡。
心脏砰砰砰地在胸腔不停跳动，仿佛在为此作出某种鼓励。
他想，就当我再恶劣一次吧。既然曾经无意中的帮助让徐意倾心，那么这次对徐意的伤害，又何尝不是他挽回过去的契机。
祁洲下载了校园论坛app，怀着隐秘的期待打开首页。
这一瞬间，他把自己即将公之于众的、替徐意澄清的情史在脑海中反复斟酌，措辞都已写明。
但是打开之后，他才发现论坛已经风平浪静。
所有关于徐意的帖子已全部消失。
就像上天和他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因为辜负了曾仅近在咫尺的一颗真心，于是他连恶劣一次的机会都再不可触及。
他又迟了一步。
*
徐意在操场上跑步。
她心情有些压抑的时候，总是会出门跑上几圈，不仅可以放空思绪，还能锻炼身体。
中间的篮球场上很多人在打篮球，每每有人有精彩的进球便会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徐意戴着运动式的蓝牙耳机，旁若无人地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下去。
直到她终于有些累了，坐到操场边的长椅上，半靠着后面的靠背，把耳机摘下挂着脖子上，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不是月圆的时候，月亮还只是露出一半的弦月，今天天气好，没有被云彩遮住。
过了一会儿，她平复着还不太平稳的气息低下头。浅淡的月光混着背后昏黄的路灯灯光，地上只有她小小一片影子。
神思还在放空，徐意出神地看着那片影子，直到它慢慢被另外一片影子覆盖。身后的灯光被遮挡了一部分，视野中的光线明显黯淡了不少。
徐意回头，看到了那双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的眼睛。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笑。
谢时安难得有卸下笑容的时候，即便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徐意也觉得有些罕见。
她说话还带着跑完步的气音：“如果不是学长长了一张容易让人相信的脸，这么晚还能准确地找到我，实在容易让人怀疑。”
徐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和这个人开玩笑，不过她说完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开玩笑的天赋。因为总是在微笑的谢时安听完还是没有笑。
谢时安坐到椅子另一边的尽头，和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他说：“今天下午的事，我找校宣传部的室友谈过了，以后论坛不会再放出这种帖子。”
徐意抿唇，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笑，用出门时带的纸巾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谢谢。看来我又欠学长一个人情。”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问题，这种帖子不该出现在校园论坛。”谢时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偏过脸看她，“徐意，我应该和你说过，笑不出来的时候就不要笑，没人会因为你没有笑就讨厌你。”
徐意垂眸没看他，“笑不出来吗？应该没有。这种情况我可能算是习惯了。”
谢时安当然知道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类似的事情，他原本还在感叹当年求助无门的徐意如今也顺利地长大了，他只是稍稍拨弄了一下命运的齿轮，徐意就努力地抓住了那根深渊之上抛下的绳索，度过了最难的时候，而且看起来成长得很好。
但他这次否定了她的话。
“徐意，”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对对方还是对自己，“习惯痛苦的事不代表你就不痛苦。何况这种事没有必要去习惯。”
他似乎隐约摸到了她的一点小小的秘密。
徐意在大部分时候都很清醒，她可以平静地面对许多无理的指责和突如其来的困难，但在层层盔甲之后，她唯独难以面对可能会露出弱小一面的自己。
因为太害怕被伤害，所以无法容忍自己软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