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
谢时安坐在教学楼下林荫道的长椅上。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徐意再回复,反而收到了韩默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的消息。
韩默很少专门找他,两个人就在一个宿舍,如果不是有些什么迫不及待要做的事,韩默没必要发这条消息。
谢时安很快回了他一句“六点后”。消息刚发出去,忽然又跳出了徐意的回复。
南风知意:嗯。
他说她“心情不好”,紧接着补充“我以为前天的慕斯应该有些作用”,她只回了一个“嗯”。也不知道回复的是哪一句。
谢时安凝视着那个字,无奈地叹了声。他居然从仅有一个字的回复里看出了几分幽默。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徐意的说话处事风格影响,已经学会自觉补充她没表达出的情绪。
不过这几日积压的思绪还是稍稍松快了些。
谢时安起身离开,朝通往校外的方向走去。
—
徐意没再收到谢时安的消息,下午上完课后跟着钱悦出去了一趟,在附近的步行街买了几件轻薄的春装。
回去的路上看到路边烧烤店的灯牌亮了起来,两个人没忍住去吃了顿烧烤。
徐意口味一直比较重,还喜欢吃辣,点的烧烤上齐后老板送了一盘麻辣花甲。钱悦吃不了太辣没吃多少,基本都是徐意清了盘。
因为吃这盘花甲,她连点的小羊肉都没吃多少。这段时间忍了又忍,除了那天的火锅和今天的烧烤,她都没敢吃太辣。临到结账离开的时候,徐意擦了擦唇角,才后知后觉自己恐怕有些过了。
可能近日来不稳定的情绪影响了自制力,她不该这么放纵的。
但钱悦倒是觉得没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偶尔一次也没问题。”
但是就这么一次,徐意就吃了苦头。
她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喉咙有些痛。喝了杯水还是没什么效果。说话的声音像是被砂砾磨了声带,出口之后就变调。
更糟糕的是,八点钟,辅导员郑煜突然在班群里发了消息,内容和抽测的体测有关,说是体测的具体时间已经确定,是在本周六。也就是只隔一天就要体测。
徐意拿着体温计给自己量了体温。幸运的是没有发烧。她平常身体素质很好,可能还是之前生病没养好就忙忙碌碌,没注意饮食节制,导致又把毛病勾了出来。
钱悦看她量完体温又去喝水,有些自责,“啊,太罪恶了,我这张嘴啊……就不该带着你去放纵!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呸呸呸。”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别的办法,徐意中午去校医院开了药,已经有些咳嗽的迹象了。
校医院的医生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岁左右,她一边开止咳药和消炎药,一边嘱咐:“既然上周还发了烧,最近就不该吃辛辣刺激的食物。现在咳嗽还是轻的,好好养养身子。病走如抽丝,你们虽然还是学生,也别仗着年轻瞎胡闹。”
徐意长这么大很少被长辈训斥,因为成绩优异,也不贪玩,她一直都是长辈眼中比较“乖巧听话”的类型。被校医院的医生说得有些发怔,半晌低头应了声,对方没能听清:“孩子,怎么不吭声?哎呦,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徐意拿着药回了寝室。没敢再放纵。
她精神算不上好,前几天思虑的问题暂时没有再想。也不知道祁洲这几天里找了不少人,试图摸清楚她为什么会对他突然冷淡至极。
男生们对祁洲旁敲侧击的问题回复多半是:“祁哥,小姑娘都是这样的,欲擒故纵嘛。你最近一直这么着急,说明是上钩了,人家指不定多乐呢。”
祁洲没说那个人是徐意,也没说徐意在这方面的思维方式可能和一般的女生不同。他得到这些回复后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是过去徐意的态度又让他抓到一丝希望。
周六,祁洲又起得很早,带着昨天买的礼物去了徐意寝室楼下。精美的包装盒内是一瓶限量款香水。他想着徐意最近似乎有在学习打扮自己,或许是对这种东西开始感兴趣了,于是专门托人送来一瓶。
里面的礼品卡是他亲手写的,龙飞凤舞的字,签的是徐意的名字。
等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不对。
徐意住的寝室楼内住了文学院和历史院两个院同届的女生,历史院的他多少见过一些,但是这个点进进出出的,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祁洲找了个路边等人的女生问了问,对方告诉他:“这届历史院的今天七点半就得去最西边的操场集合。他们倒霉被抓去体测,同学,你不知道吗?”
她还拿出手机,“不然加个微信?我们寝室和历史院混寝,要知道什么的话,我能帮你问问。”
祁洲没留微信,跟对方道谢后就去了操场。
最西边的操场内没有设篮球场,平常都没什么人来。看到里面全是人之后,祁洲就知道刚才的女生不是胡说,徐意应该真的在这里。
女生和男生体测分开,不同学院分批次进行。这会儿正在热身的是历史院、文学院和地科院被抽出来的女生们。大家年级专业都不一样,都自然地隔了一段距离。徐意在最边上站着喝水。
因为历史院抽到的是新生,来的最早,测得也最早。眼下其他项目都测试完毕了,只剩五十米跑和八百米跑。
马上还要跑步,她没敢多喝,只抿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喉咙还是痛,她不确定自己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但也没什么办法。
祁洲站在操场外围,看着那个很像徐意的背影跑完五十米后似乎低头在咳嗽。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他没见过徐意生病是什么样子的,她平常看起来刀枪不入。上次听徐意的室友说过她生病请假,当时也只觉得不可能。
在他的印象里,徐意是个坚强到根本不需要别人关心的人。他每次以为她会被欺负的时候,她都会忽然展示出几分潜藏的勇气。
徐意会有柔弱的一面?即便祁洲发觉自己其实有几分喜欢她,也很难想象这一点。
徐意很快又上了跑道。她捂着唇咳了几声,站在最外侧,脱了外套又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长卷发扎了起来,有些近似祁洲记忆中的模样。
发令枪响。徐意和身边的女生们一起跑了出去。
徐意平常有锻炼,在女生里算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类型。即使身体不舒服,跑得也不算慢,更何况她本身是个不喜欢认输的性格。
徐意很快从祁洲面前经过,她没看到他,但是祁洲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注意到她跑得还是很快,他心道果然如此。徐意还是徐意。
但徐意其实并不轻松。她呼吸的时候嗓子会发出很尖锐的气流声,昨天下午校医院的医生告诉她可能是支气管炎,让她最好去医院再看看,最近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吃辛辣生冷的食物,避免留下病根。但体测这种事除非有重大疾病,不然根本没办法请假。她只能先继续喝药,剩下的顺其自然。
呼吸不适,跑到后面胸口很闷,徐意按了下胸口,看着最后只剩下二百米左右的跑道,勉强开始加速,和几个速度差不多的女生离得很近。
直到她前面的女生忽然踩到鞋带踉跄了一下,没顾得上系鞋带就继续跑远。徐意被她鞋带松开的那边脚踝绊得失去平衡,左手臂贴着凹凸不平的橡胶跑道蹭过,磨出一片中心发白破了皮的血痕。
终点处的老师察觉到不对,站起来望过去,“怎么回事?”
隔着二百米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有个女生侧身磕到地上,左边的膝盖先着地,不清楚伤得怎么样。
刚才鞋带开了的女生已经越过终点线,掐着腰在大喘气平复呼吸。女生还看了眼自己的脚踝,只知道刚才好像有人踩了她,但没回头,也没发现那人其实是被她绊倒了。
旁边曾替导师代课历史院大学体育的研究生学姐小跑着往那边赶。还没跑到却发现徐意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和后来的两个女生一起跑到了终点线。
绊倒她的女生系好鞋带后得知自己闯了祸,很着急地凑到徐意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上跑道前系了鞋带的,没想到它会开。系鞋带耽误时间,所以我没敢停,没发现你被绊倒了。真的对不起!”
徐意坐在草坪上咳嗽,之后喝了口水,跟她说了句:“……没关系。”
对方确实不是故意的。事情已经发生,纠缠也没有意义。
徐意跑完后,右边的袖子已经被放下了,只有左边的手臂裸露着,血痕有些扎眼。负责记录成绩的老师也来问她:“同学,要不要去校医院包扎一下?”
徐意问:“我及格了吗?”
她带着一手臂还在渗血的伤口,却还在问自己的八百米有没有及格,连记录成绩的老师都愣了下。
老师沉默了一瞬,告诉她:“你及格了。”
徐意笑了笑,额头擦过后很快又出了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疼的。她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跑在这组最后的钱悦才刚跑完下了跑道。
钱悦体育很差,累得头晕眼花,脑袋都不是很清楚。跑完没在边上看到徐意,于是四处找了找。
结果还没看到人群后的徐意,倒是先听到了祁洲隐忍着怒火饱含情绪的质问。
——“徐意,你在想什么?!”
祁洲从操场外急匆匆地赶到,他看着徐意跌在跑道上,姿势别扭地爬起来又继续跑。现在她人就站在那里,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祁洲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上一阵火气。
“徐意,你到底都在想什么?”他看出徐意站着的姿势都是偏向右边的,很快猜出她大概膝盖摔出了淤青,“一次体测,摔了就去找医生,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拼什么命?”
祁洲一直不能理解,徐意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如此要强?当年这样,他勉强可以当做她是为了升学。可现在呢?一次随机抽出来的体测,还不知道算不算绩点,她这么拼图什么?
还笑得出来,她就不会喊一句疼吗?刚才摔在那里,只要她开口,总会有人可以帮她,何必非要逞强!
徐意的笑散在唇角。
祁洲一只手提着那份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另一只手捉住她没伤到的右手,语气不容拒绝。
“去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