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第二天的傍晚。金乌西坠,天边满是漂亮的霞光。
学校内的广播站播放着悠扬的音乐,徐意绕过转角,前往她和祁洲约定的地点。
路上的学生来来往往,多半是前往食堂和学校大门。徐意混在人群中一路逆行,提着一个白色的帆布袋,眉眼间是始终不变的沉静。
十分钟后,她来到了一处树木繁盛的小坡。这是传说中的大学“情人坡”,石砖堆砌的小道尽头分布着砖瓦垒筑的凉亭。此时并非自带暧昧色彩的晚上,小道边的昏黄灯光尚未亮起,人烟寥寥,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这个季节尚还稀少的虫鸣。
这是徐意第一次来这里,算上对方是祁洲的话,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眺望小道上来时的方向。
在天色彻底昏暗前,她终于等到了几日没见的祁洲。
他穿着一件薄毛衣和样式休闲的黑色长裤,头发有些凌乱,眼眶下带着不算明显的青黑。柔化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后,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外流浪的高中学生。
祁洲站在凉亭外,也正凝视着她。
徐意身上是那天两人在图书馆争执时穿过的毛衣裙,栗色的卷发柔软地搭在肩上。她没有化妆,和高中时的容貌相比其实没太大变化,只是祁洲却依旧看出了一丝令他不安的陌生。
两人一站一坐,目光交汇。片刻后,徐意没等到祁洲开口,于是便先一步道:“过来坐吧。”
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祁洲沉默着坐下,注意到她还带了一个帆布袋,于是以为徐意是下完课直接过来的。那恐怕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在过于平静的气氛中,他终于艰涩地开了头,“我来晚了。”
“不会,我没到太久。”
徐意的话里带了疏离的客气。
这是和两人分手那天截然不同的场景,没有旁人,没有争吵,没有外面仿佛渲染难过一般的风雨声。晚霞漫天,林中寂静,一切显得平和而安宁。
祁洲仿佛没有察觉这过分的平静,他垂眸笑了笑,问:“徐意,你叫我过来,是让我陪你看情人坡的风景吗?”
“之前似乎一直都没有来过,我们这恋爱谈得少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你想过来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冷了点,不如等到夏天再来。”
“再有两个月,才是我们正经一起过的第一个夏天。”祁洲自顾自地陈述着,“以前那些都不算,我都没有陪着你。”
徐意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话。
“只要你开口,徐意,”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眼看向她,“我们把这件事过去,重新开始。之前很多事我都不明白,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还没感谢你教会我这些东西,徐意,我才刚学会……”
“我才刚学会喜欢。”原本故作轻松的嗓音逐渐带了沙哑和颤抖,“就算是学生也该有补考的机会……徐意,我真的已经学会了……”
祁洲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逐渐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是觉得缺少一次表白吗?”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喜欢你。徐意。我可能很早之前就喜欢你,早在……”
早在高中的时候,他喜欢的可能一直都是徐意。只有徐意。
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无关紧要的女生,只有徐意,他几次三番观察她,对她的刻苦困惑不解,惊讶于她奇妙的勇气,好奇她的与众不同。他流连花丛,但并非来者不拒,如果是别人,他真的会在毕业聚会上顺水推舟吗?
但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因为在乎,所以更害怕失去的痛苦,于是不断地否定自己想要的心情。最后,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喜欢她。
他把所有人都骗了,但骗得太好,于是自己也中了圈套。
所以,他如今该说什么呢?
“我喜欢你。”
故事的结局,他终于说出了欺骗背后的那句话。那是藏在漫不经心背后的,唯一的真实。
徐意听到了。
她露出一个很漂亮的微笑,跟他说:“谢谢。”
如果它放在一切的开始,那么故事或许会顺着不同的轨迹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但这是结局。篇幅到此为止,没有更多能说的话了。她的回复,只有一句“谢谢”。
祁洲一只手扣住石桌的边缘,紧紧凝视着她的脸。
他像是从这句“谢谢”中汲取了勇气。于是接下来的话也跟着出口。
他说:“徐意,我们重新开始吧。”
徐意这次却没有回应他。
她从帆布袋里拿出了那个尘封已久、边缘都被书本磨得掉漆的铁盒子。盒子没有上锁,很轻松便打开了盖子。
一叠白色粉色的信纸。那是她将近一千个日夜怀着期盼写下的情书。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情书还没有到泛黄的时候,当年的心意却已经付之流水,一去难回。
她依稀还记得,祁洲从身侧无数次经过,自己沉默地写着怎么都写不完的数学题,心里却全是无声欢呼的“我喜欢你”。
她坐在前排,祁洲坐在后排。偶尔有的交集,大约是值日时擦肩而过,一句话都不会有的欣喜。
少年祁洲倚在最后一排的桌边,懒洋洋地和男生们调侃日复一日无聊的学习,喊他们出去打球。男生们哄笑、揶揄,簇拥着他从后门出去。
毕业聚会的长桌旁,他冲她伸出手。
“我可不敢辜负好学生的心意,”她看到他不见眼底的笑,听到他拖长的尾音,“过来坐?女朋友?”
轻微的风声涌入耳中,祁洲如今就在面前,他倾身向前,几乎是祈求地看着她,等着她一句肯定的回答。
他的话,徐意全都听懂了。她的年少慕艾最终没有再遗憾褪色,有了最完美的尾音。
可是徐意没有对他伸出手。
她拿起那些情书,注意到祁洲有些错愣不解的目光,右手从帆布袋里拿出了来时借来的打火机。
火苗舔舐上这些存放许久的信纸,刚开始时冒着蒸腾潮湿的黑烟,待到烧掉那些页角,火焰便加速蔓延。
情书被重新丢进铁盒子里,一点点化为灰烬。
这里没有能扑灭这团火的东西。
祁洲伸手去碰,又被灼热的温度伤到,只能怔怔收回手。
风声模糊,但他仍能清楚地听到徐意的声音,带着没有迟疑的坚定。
——“祁洲,我们分手了。”
这是宣告。
年少倾慕和对缺乏爱意的彷徨少年的彼此救赎到此为止。
她要他死心,牢牢记住此刻的心情。自此向前,不要回头。
不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