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三)
藏书阁还有人?
晋玹被这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她惊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这层书架尽头,缓缓走出来一个小小人儿。
这小人儿生的虎头虎脑,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圆溜,脸蛋也圆圆,煞是可爱。尽管头发束起了小髻,却还耷拉了几撮卷毛,不服输似的的贴在脑门上。
晋玹一眼便知,这就是王大年那宝贝儿子王云齐。
只是这王云齐虽面容稚气,却端着架子,十分板正。
此刻他双手背后,眉头紧缩,踱步走来,宝蓝色襕袍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摇晃着,像个小大人似的,严肃正经。
晋玹在他面庞上扫过几眼,心想:王大年这儿子倒是长得精致可爱极了,和妙空妙术一样招人怜爱。
只见这王云齐穿过长长的古朴书架,停在晋玹面前,问她:“你们就是父亲的贵客吗?”
晋玹望着身量还不及她腰部的孩童,严肃的表情配着软糯的声音,引得她不自觉喜爱,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先是后退一步,对着王云齐庄重行礼:“在下晋玹,这是师兄谢寄桐。”
又弯下腰,正对他的眼睛,声音轻缓:“请问阁下可是王老板之子王云齐?”
“是我。”王云齐轻抿双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正在阁内软椅上看书,却听得有二人穿过书架,时不时伴随交谈声。
尽管王家并不多注重规矩,对下人管束也算松散。但藏书阁却是父亲吩咐要格外静音的地方,是以不仅铺了地毯,且少有人来此。若是自己回府,非必要,更不会有人主动靠近。
是谁这么大胆?王云齐好奇,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去。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皆眉目清秀,气质独特。但面容生疏,想来不是府中之人。王云齐记起昨日父亲交代:府中来了贵客,要尊敬和蔼……
事实上他并不想搭理,却眼看着二人转过书架,就要发现自己……
先生教习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于是他慢吞吞现了身。
他表明自己身份后,又对谢寄桐揖了一礼,有板有眼。
谢寄桐回以一礼,笑得亲和:“王公子客气了。”
王云齐魂飞天外:此时知道阁内有人,这二人便要走了吧?
却听得藏书阁外有人急急跑来,声音尖锐,慌张异常:“少爷,少爷!听说有人闯了藏书阁,您没事吧!”
闯?谢寄桐与晋玹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王云齐登时尴尬地脸色通红,眼神无措,只是藏书阁规矩严,没有吩咐不得入内,那叫喊之人现下立在门外,想训斥也不知往何处去。
谢寄桐看着这满脸羞色的小童,心知不能将他当寻常小儿对待,于是适时解围道:“王小公子昨日才归府吧?我二人也只比你早到一天而已,有人不知实乃正常。”
王云齐这才提声怒声喝道:“阿青,你给我进来!”
一约摸十四五岁,身穿月白布袍的少年怒气冲冲跨过门槛,朝王云齐快步走来:“少爷,待阿青给您教训教训这……”
“小贼”二字还没出口,就被王云齐那怒目震得住了口。
“你想教训谁?”王云齐稚嫩的声线此刻压低,语气沉沉。
阿青一愣,搞不清现在状况。虽然少爷年幼,但腹有诗书,行事沉稳,很少发过脾气,这是怎么了?
阿青眼珠朝王云齐身旁一瞥,确实有两人站着,难道这二人不是小贼?
这一瞥,阿青呆住了。
只见那身着青翠绣百蝶缎裙的女子面庞清丽,眼中笑意盈盈,望向自己,登时就如火烧着了一样红了脸。
这……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小贼啊,哪有这么好看的小贼!
阿青心虚地低了头,心知自己犯了错,惶恐万分,嗫喏道:“少爷……”
王云齐看着这个平时便寸步不离,求学时时刻为他打点的书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提声向外头喊了一句:“阿云!”
“噔噔噔”又从阁外跑来一人。和阿青差不多年纪的人踏了门槛进来,拱手沉声问:“少爷有何吩咐?”
“阿青犯了错,带去父亲那里等候处置!”王云齐冷声说道。
阿云不仅比阿青高了一个头,看着也比阿青老道,旁的没说一句,只应声“是”,便要拽了阿青的手退出去。
晋玹“嗳”了一声,连忙制止:“王公子不必!想来阿青也是维护你罢了,一番好心,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这小孩儿强作冷静,眼神慌乱,但就是不往自己身上瞟。晋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抚了抚。
啊……手感甚好!
这下他不仅脸颊飞红,耳垂也鲜艳欲滴。王云齐略带几分慌张,想要拂下晋玹的手,却又念着刚才对她有无礼之举,硬是忍了下来。
阿青吭声不语,还在憋闷,阿云却喜形于色,当即拜下:“多谢二位宽恕!”
原来也在替阿青忧心。
见阿青不语,他又急急用胳膊肘捣了两下,阿青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拜下:“多谢二位原宥阿青!”
王云齐腮帮子鼓着:“你们下去吧。”二人才急忙跑了出去。
晋玹在他脸上摩挲两下,心中感叹:不过一四岁稚童,独自行远路求学自不必道其艰辛,更可贵遇事不慌,反应迅速,处理得当,尽管端着小大人的姿态,却让人半点未觉怪异。
只是这种成熟与王云齐的年龄并不相符,是以这种欣赏之余,晋玹更多的是一种怜惜。
藏书阁的门大敞着,阁外树上桃花灼灼,在清风吹拂下送来花香,阳光斜斜洒入,映得阁内几人脸上明明灭灭。
谢寄桐看着晋玹对王云齐爱不释手,温声道:“我们打扰了你温书,是我们的不是,但此时已到午饭时候,是否要和我们一起?”
晋玹和着谢寄桐的话,轻拍了两下王云齐的头顶:“我们送你回去吧!”
藏书阁已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这番探查,晋玹发觉藏书阁确实灵气汇聚,那么这处可排除在隐患之外。
王云齐闷闷点头,还在阿青冲撞了谢寄桐和晋玹二人的不好意思里没缓过来,颇有些扭捏地说:“好吧……”
因着藏书阁离主院甚远,王大年又怜惜儿子年幼,是以王云齐出行都配有小轿,否则只凭体力,王云齐这小身体断不能走得回去。
只是……
三人站在门外,两名轿夫将一空轿停在王云齐面前,等着王云齐坐上便走。但王云齐看看左边的晋玹,复又看看右边的谢寄桐,眼神飘忽,为难的紧。
这……
按理说,自己身为东家少爷,不能撇下贵客独自乘轿,但要立时找出另外两副轿子,确是不太可能,况且自己真也不想用双脚走。
怎么办?
晋玹哪能看不出他这纠结?不禁好笑,愈发喜爱起他这突然的少年心性,开口替他做了抉择:“王公子乘轿吧,我们走回去即可。”
王云齐看向晋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脸上神情变换,像是在作斗争。
良久,他双拳一握,终于下定决心:“那我便在父亲那里等你们。”然后吩咐小厮给二人留下把伞遮阳。
轿夫腿脚甚快,臂膀有力,二人看着小轿一晃不晃地走远,这才踏上原路。
谢寄桐撑开伞,伞面上描绘着桃花与春雀,恰好与这藏书阁外景色相合。
他将伞撑到晋玹头顶,缓缓问:“藏书阁既无问题,下处该去哪里?”
晋玹和他并肩走着,偏头却见伞只撑着自己,抬手推离,直到谢寄桐半面肩膀也落下阴影,这才道:“听闻王老板一年前在假山旁挖了一块池子,我打算去那里看看。”
谢寄桐点头称好。
心中思忖:尽管自己算个半吊子,但到底也算道门中人。拜读《风水宝志》时,便提到过住宅不可随意修造水源。
水虽清透,算万物之始,无水则不通。但若不理风水而建,极易招阴。
背离风水的水池,阴邪汇聚。尤其夜晚,浅水池便黑的心惊,像是深不见底……
晋玹和谢寄桐又走上那座拱桥,波光粼粼,心念一动,晋玹又驻足停望。
眼波扫往湖中,鱼儿早已不见。
谢寄桐盯着看了两秒,悠悠道:“此时天热,鱼儿已避去荷叶底下。”晋玹趴在栏杆上,定睛一瞅:果然!
正值春末,荷叶已渐渐立起,势头正佳。虽不见荷花,却可想象出夏季荷花繁盛的样子。晋玹对这美景满意十足。
晋玹惬意地赏够,舒服的叹口气,正欲前行,远处却依稀听得一个人声喊:“戚小姐,谢公子!”便看得一褐色麻衣之人由远及近地跑来。
来人跑的急,气喘吁吁:“我家老爷让我来看下你们到哪了……”又向身后招手,两顶红褐色轿子停在二人面前。
那人复又说道:“我家小公子过意不去,着人来请二位,二位请上轿!”
二人面面相觑,又是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王云齐心意,只得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