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暮春将至,京都正是多雨时节。
天刚蒙蒙亮,苏府内院里。花九天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用黑色发带束起扎髻,把刚练完的软剑熟练的收回腰间。正打算抹把脸擦擦汗,一个约莫十三四岁,体型微胖,身着淡青色粗衣布袍的小哥儿从外面跑了进来。
花九天回头看了眼,手上拧帕子的动作不停,笑嗔道:“苏清宇,大早上的你急什么?”
苏清宇脚步未缓,跑进院子,喘着气:“姐姐,我早上刚出后门就遇见护国公府的周小姐——”,花九天拧帕子的动作一滞,才听他接着道:“周小姐的贴身丫头冬笑,派我给姐姐传个话儿。”
花九天擦完脸,掸了掸衣袍,随意地往门槛上一坐,才不急不忙地道:“我就说呢。传什么话?”
苏清宇上前两步,挨着花九天顺势坐下来。故作神秘地笑道:“说她家小姐约姐姐今晚酉时一刻,在护国公府西边的后门相见,去某某楼。”
花九天听到“某某楼”三个字,反应了一瞬便皱起了眉,把手托在腮边,一声接一声叹着长气。
苏清宇往花九天身旁靠了靠,盯着她一脸狐疑地问道:“姐姐,某某楼是哪里啊?”
花九天斜瞟了一眼,轻敲了他头一下,方笑斥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去回了人家,就说我知道了。”说罢起身轻踹了苏清宇屁股一脚,作势要赶他走。苏清宇识趣地起身,边跳出院子边回头朝花九天声讨道:“你也就比我大两岁,我才不是小孩子——”
上次还是跟着周灵澈去护国公府,碰到周灵君一起闲聊了几句。无意中提到京都花月楼的几出折子戏精彩,花九天那个后悔呀。
她是苏府的贴身侍卫,平日里为了出入方便,多以男子装束示人,出入花月楼也不过偶尔偷偷为之。
可周灵君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京都中出了名的才女,父亲是随当今圣上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姑姑是已故的仁庄皇后,当今三殿下的生母。弟弟周灵澈是天策左翼军的副统领,京都中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
花九天长叹口气,这倒还不是她最烦恼的。毕竟在京都,有权有势的人多得是。主要前几次去护国公府,周灵君和她相熟后,总托她带信给主子苏鹤云。花九天是个粗人,每次当信使,都记不住周小姐那些文绉绉的诗句,只统一说:“这是国公府周小姐托属下带给主子的。”信使当多了也不免犯愁。
花九天郁闷地摇了摇头,索性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遍。趁中午阳光好,去苏鹤云的书房偏室里,搬了一大摞书晒在主院台子上。晒得差不多,又和苏清宇一起搬回原位。
到了傍晚时分,花九天估摸着时间刚出苏府,就看到从苍绿色官轿里下来一位穿绯红色官袍的俊雅公子,眉目清浅,风姿卓然。落日余晖映在他的身上,自带一种说不出的清雅出尘,只眉眼间有些许淡淡地倦意,花九天忙过去低头躬身行礼道:“主子回来了。”
苏鹤云看向花九天,浅笑颔首,有些宠溺的温声嘱咐道:“九天,最近京中事多,你出去多注意着些。”说罢,便自顾自地朝府内走去。
花九天来到护国公府后门,发现已经有一辆黑色马车等在那里,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花九天轻身一跃,跳入马车内。看着周灵君一身男装打扮,满眼惊艳。
周灵君本就出落得清秀,平日里温柔娇美,不太有贵小姐的架子。今日一身竹青色锦袍,便显得格外清贵动人。
“九天姑娘,今日是想劳烦你,带我去花月楼见识下你上次提到的折子戏。”周灵君第一次做如此装扮,看着花九天有些害羞地低声道。
花九天咽了口口水,朝周灵君眨了眨眼,笑回道:“周小姐放心,只是京都城中这花月楼实在有些人多,这个时辰路又堵得厉害。不如我们绕过九牌坊,去离近效不远处的花月楼,戏文也是一样的,半个时辰就能到。”
周灵君点了点头。一路上花九天在前面驾车,周灵君微微拉开车帘探出头,和花九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九天姑娘,苏大人最近忙吗?”周灵君低声问道。
“主子最近都见不到人,不过我刚出门看到主子回府了。”花九天看着前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转头看着周灵君认真道:“周小姐,今日去花月楼之事你可一定要保密。”
周灵君莞尔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花九天这才放下心来。
“那你平日里在府中都做些什么?”周灵君继续问道。
“我平日比较清闲,除了练剑,收拾,陪苏清宇折腾,再就是做些杂活,有时会外出帮主子送送公文之类的。”花九天边赶车边答道。
“京都中好多女子都仰慕苏大人,年不过十八就已经是御史中丞,为人又清流雅正。士子们都私下赞誉苏大人未及弱冠弄柔翰,已是卓荦观群书。九天姑娘跟着苏大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周灵君看着花九天,眼中似有一丝伤感略过。
“周小姐说笑了,我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平日里也只会舞刀弄枪的。不过是主子垂怜,愿意收留我罢了。刚才小姐说什么,什么未及弄什么汉。”风声呼啸而过,花九天的声音也有些缥缈。
周灵君摇了摇头笑了笑,淡淡答道:“没什么。”
转过九牌坊,是一条蜿蜒小路。继续走约一刻钟,一座八层高的华楼映入眼帘,灯烛荧晃,上下相照,主廊檐面上,聚着一众呼唤酒客的雅妓,远远望去宛若仙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脂肪香味。正中一块鎏金牌匾上写着“花月楼”三个字,灯火映照下气派尽显。
夜幕将至,花九天将马车停靠在前门一侧,和周灵君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包间。说是包间,其实不过是用薄纱帘隔开,隔音并不太好。
花月楼一共八层,大厅正中央有一个华丽的大戏台,一层是散客吃酒观戏的地方,二层有包间,私密性更好,看戏的视野也更开阔。三四层和一二层完全隔开,听说是特供给达官显贵们用的雅间,里面的女子姿色才艺更佳,再往上花九天听说都没听说过了。
天色将晚,周灵君坐着偷偷打量着周边,很是好奇。不一会儿,《天下升平》三出折子戏开幕,整个大厅又陷入更大的喧闹之中。
花九天有些懒懒得靠在软塌上,微眯着眼。实是这出戏看了太多遍了。讲的是我朝创立之前,天下纷乱不断,魏家与温家,云家之主签下生死状,相约共兴天下的故事。
如今已是元凤十六年了。本是“魏与云温共天下”,后因温家在九门关临阵叛变,被当今圣上派兵平息,变成了今日“魏与云林共天下”的局面。
花九天正无聊的磕着瓜子,突然听到低微的抽泣声,手中动作一顿有些讶然地看向周灵君。再抬头一看戏台上,正演着周老将军,也就是如今的护国公,对抗温家夜月军身负重伤的戏。
台上扮演温将军的人忽地朝花九天这边看来,花九天细看之下,忙高兴的起身挥了挥手,原来竟是琉璃。
一出折子戏散幕,将近日暮时分。
花九天和周灵君在返程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花九天是孤儿,她无法体会周灵君在戏台上看到自己父亲当年英勇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心里反复琢磨着周灵君说的那句:“未及弱冠弄柔翰,已是卓荦观群书。”形容主子,真是再贴切不过。
马车缓缓而行,浅浅的风声仿似在低吟着什么。花九天抬头看向前方九牌坊的方向,眸中神色警惕起来,一手迅速放在腰间的剑鞘上,另一手用力拉紧了拴马车的缰绳。
一声“小心”还未脱口,马车前方已被从天而降的五名蒙面黑衣人团团围住,五把白晃晃的长刃在夜幕中泛着冷冽寒光,花九天抽出软剑瞬间,黑衣人齐刷刷地飞身杀了过来。
花九天一个飞身而起,手起刀落间,靠近马车的两名黑衣人应声倒下。周灵君听到响动刚撩起帘子,便看到这一幕。“啊...”一声喊了起来。剩下的三名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人和花九天在车边扭打,另外两人朝着周灵君的方向直逼而来。
花九天一边接招应对,一边转身忙一把从马车上拉了周灵君下来。刚解决了和自己缠斗的黑衣人,另外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已经朝周灵君刺来。花九天再顾不得其他,忙把周灵君护在身前,一把软剑直逼向右侧,左边纵然侧身再快,还是没避过被硬生生划了一道口子。
周灵君还未来得及惊叫,看着眼前一人直直倒在脚下,已是吓晕了过去。花九天一个回旋,一把软剑朝着最后一人身体猛贯了进去。
花九天扶起周灵君,拍了拍周灵君的脸颊,连叫了几声:“周小姐....”。看周灵君没反应,变故来的太快,花九天定了定神,把周灵君扶上马车,马鞭一挥直奔着九牌坊而去。
绕过九牌坊,就是□□街,不远处便是国公府。花九天松了口气,放缓了马速,绕到后门。刚一停下,冬笑从后门探出头来看了下,忙跑了过来。掀开帘子,正欲叫小姐下车。看到周灵君人事不醒,差点叫出声来。花九天忙嘘声示意她。待冬笑看到花九天左臂的伤口,吓得捂住口两眼瞪大差点哭了出来。
花九天忙低声安慰道:“你家小姐没事,路上受了点惊吓昏过去了。你先带路,把小姐送到房里去。”
冬笑早已吓得失了神,只得乖乖带路走在前面。好在是国公府的后院,冬笑又提前做了安排。快到周灵君的院子时,花九天才把周灵君交给冬笑,看了眼自己的伤口,方问道:“周统领回府了吗?”
冬笑忙低声答道:“我打听过了,老爷今天不在府上,少爷刚回来不久,用过晚饭应该在书房里。”
花九天点了点头,方看向周灵君低声嘱咐道:“你先扶小姐回去休息,找个托词,让府内大夫给小姐看下。我去找周统领说明缘由。”
说罢花九天绕过后院,直奔着国公府前院周灵澈的书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