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天光渐亮,姜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算了算一晚上织出来的软棉布尺数。
一晚上她织了四丈余,加上昨日阿娘在后院织的一丈布,还差二丈零六尺的数量,才能补上这豁口。
姜瑶翻了翻账册上的订单,共有六位客官今日暂时拿不到货。
上午,前日定了货的客官陆陆续续上门来取货,姜瑶按先后顺序一一交付,三日里织好的布料很快都交付一空。
有几位客人拿到货后很满意,当即问姜瑶能否再订几匹软棉布。
姜瑶抱歉笑笑,道织布机暂时毁损,需要修缮几日,暂时接不了订单了。
看着客人失望离去,姜瑶心里挺不是滋味,她不想别人以为她大张旗鼓做出来的流水织布机只是昙花一现。
很快,剩下六位没拿到货的客人也逐一上门了。
姜瑶赔笑着致歉,诚恳解释交不出货的缘由,再拿出准备好的藕布,连同客人当日预付的定金,一并退给客人。
有几位客人心善,被姜瑶的诚意打动,开口道:“姜掌柜诚心可鉴,送的藕布又是别具一格的美。这定金就不用退了,姜家做的是良心生意,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货也我们愿意多等几天,迟些再来取货。”
姜瑶颇感欣慰,顿觉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多数客人感受到她的诚意后,都愿意宽限她一些时日再交货。
但也有例外。
一个泼皮王二狗上门要货,姜瑶翻了翻账册上的订单,没发现他的名字。
王二狗不耐道:“前日是我爷爷王吉利在你们这儿订了五尺布,布呢,快些拿来!”
姜瑶查到账册上确有王吉利的名字,抱歉道:“因为流水织布机昨日被人毁坏,耽误了工期,织出来的软棉布不够交付。我这边给您退定金,再赠您本店新品藕布一尺。”
姜瑶拿出定金和藕布递给他,谁知王二狗看也不看,便朝那藕布上吐一口唾沫。
“呸,什么东西,就拿这些糊弄我?交不出货好说,百倍价钱赔给我。”
姜瑶怒极反笑:“敲诈是吧?”她平日里便留意到李大雷同这些流氓泼皮关系匪浅。今日王二狗来这闹事,多半也是李大雷怂恿的。
“是又怎样啊?你要是不给,我就满大街地喊,你们姜氏布庄店大欺客,交了定金又拿不出货。”王二狗一副破皮无赖样,丝毫不顾忌地威胁姜瑶,仿佛拿准了她会害怕一样。
姜瑶偏不如他的意,收起笑容冷冷道:“你想喊便喊,只不过……”她眼眸微眯,用阴冷的口气说道:“你平日走路要多小心些,难道李大雷没有告诉你,他上回眼睛上的乌青几天才好全吗?”
王二狗将信将疑地瞥了眼姜瑶身后站着的谢不言和阿肆,语气明显比先前弱了几分:“不……不会吧,你少吓唬我……我、我王二狗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谢不言给阿肆递个眼神,阿肆便站定在王二狗面前,活动活动筋骨,抱拳按压指关节,噼里啪啦作响。
王二狗也就三脚猫的功夫,平日里为非作歹小打小闹还勉强能唬人,但此刻在阿肆面前,那点花拳绣腿就很不够看了。
王二狗现在才留意到,姜家铺子里这两个身形高大的伙计都是练家子。他面上强装镇定,但裤腿已经抖如筛糠了。
“那货……先不退了,过几天……我让我爷爷来取。”王二狗磕磕巴巴留下这一句话,便仓皇逃跑,不敢跟阿肆硬碰硬。
姜瑶噗的笑出声,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这几日,姜瑶被葛家的种种下流手段给恶心坏了,原本她还想着依靠大燕律法来制裁葛家,文明点反击。
但是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耳光后,姜瑶彻底清醒了。
昨夜,她独自坐在桥边,赶工织了一晚上的布。
她一边织布一边想,凭什么葛家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压欺负姜家,不顾做人行商基本的礼义廉耻。
对待不道德不文明的人,她妄图跟对方讲礼法,用正当手段公平竞争,显然已经没有用了。
从今日起,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方才王二狗来讹诈她,扬言要散播谣言,败坏姜家商誉。
换作从前,姜瑶可能会畏惧会服软。但她这一次没有低头,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威胁人,谁不会?
姜瑶看着陪在她身后,默默保护她支持她的阿言和阿肆,心里多了许多底气。
从今往后,她要叫葛家知道,姜家不是任人拿捏肆意欺侮的软柿子。
葛家若是公平竞争,她有藕丝织布,有流水织布机,有现代人的智慧与精妙的纺织技术。
葛家若是再使阴招,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反击,狠狠地打痛那些虚张声势的爪牙,叫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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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织布机这几日在彻底修缮,一时不能动用。
姜瑶也没闲着,这三日通过售卖软棉布,她手里也挣了些银子,手头宽裕了些,便打算再多织些藕布出来。
尽管姜瑶一早打算,以藕布作为振兴姜氏布庄最重要的一环,但却迟迟未推进。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藕布太稀少昂贵,姜瑶当下的人力财力有限,没办法扩大生产。
只有想法子先织出一些藕布来,作为珍品在世家名流中推广。如若能在这些富有的高门大户中掀起一股潮流,让名不见经传的藕布身价水涨船高,姜瑶才有充裕的银钱去织出更多的藕布来。
想到这里,姜瑶有些无奈,她身在小镇,哪有门路去认识那些名流公子,世家千金呢?
姜瑶以手托腮,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不言把脸侧向她:“叹什么气啊,又在想什么呢?”
姜瑶盯着谢不言俊美无俦的脸,眉弓开阔,鼻梁高挺,连睫毛都纤长如扇,真是一张贵气逼人的脸。
——怎么就是个伙计呢?
姜瑶小心用指尖戳了一下谢不言的脸颊,后者疑惑地看着她。
却听见她悠悠道:“阿言,你一定是投错胎了。”
“哈?”
“像你这样长相的人,不像个寻常的伙计。倒像是……”姜瑶顿了顿,思索着怎么表达:“像是被人抱错了,会不会是某个王侯流落在外的公子哥儿呀?”
谢不言神色僵了一秒,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阿肆,听到姜瑶的猜测,憋笑憋得脸都紫了。
“阿肆,你笑什么,我就是假想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没问题,你的想法很正常。”阿肆挤眉弄眼地笑道:“我表哥这气度啊确实是与众不同,我有时候也这么想哈哈……”
阿肆笑的尾音未落,就被谢不言在桌下不客气地踹了一脚,附带一个凉凉的白眼。
“别笑了,你牙上有菜。”
“……哦。”
姜瑶被这两人逗得乐不可支,一下子忘了刚才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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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姜瑶正在铺子里抽藕丝纺线,却见一位书生模样的客官登门。
“客官里边请,您要买些布料裁衣裳吗?”
那书生并未答话,而是凑到柜台前的那面墙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画。
姜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是前些时日画师徐巍送她的那幅画,上面还有徐巍的题字印章。
书生指着那幅画问姜瑶:“这可是……可是徐巍先生的画作?”
“是啊。”姜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书生欣喜若狂地凑近了画作,瞧上许久,方才问姜瑶:“掌柜的,我不买布,你这幅画多少银子,能卖给我吗?我仰慕徐巍先生已久,一直想买一幅徐先生的墨宝。”
姜瑶虽然手头缺银钱,但这幅画是徐先生的一番心意赠送给她,她自然不能轻易变卖。
见姜瑶摇了摇头,书生失落道:“好吧,我与徐先生终究是有缘无分。”
姜瑶没想到徐巍名声在外,好奇问道:“徐先生他……是个很有名的画师吗?”
“徐先生可不是寻常的画师,他可是丹青圣手的首席弟子,京城里无人不知的书画大家!”
姜瑶听得眼前一亮,原来她想要结识的名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若是能请动徐巍帮她在世家名流中推介一番藕布,必然能让藕丝织布的名声迅速传扬开来。
姜瑶抿唇一笑,见书生买不到徐巍的墨宝一脸怅然,心软给他一点指引:“徐巍先生最近来溧水镇游历采风,这幅画便是他前不久送给我的。听说他最近常去东市的茶楼,你若诚心,可以去那里求一幅画。”
书生如获至宝般谢过姜瑶,匆匆往东市而去了。
姜瑶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说服徐巍帮她推广带货呢?
这毕竟是个不情之请,她有些犯难。
姜瑶跑出铺子,去桥边寻谢不言商量一番。
最近她有拿不准的心事时,总是下意识地去寻谢不言,好像他的话是定心丸,让她莫名心安一些。
谢不言这几日都跟在李木匠身边,帮衬着一起修缮织布机。
李木匠看他聪敏过人,做事细致,都开玩笑要收他做徒弟了。
谢不言听完失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投入地想尽快修好织布机。
也许,他只是想看见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