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五五)
朝会进行中。
梁风发呆。
金絮去了哪里。
丢下温柔馆跑了,还带着馆里所有的姑娘。这么大一群女子,惹人眼目,能跑去哪里?他的兵守着粮道,若是出了城,他一定会收到消息。
梁风深入地想,如果要找到她,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在城内找。
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可能是不想他知道,不愿他去找?要去哪里他又不会拦着,干嘛不和他说,居然宁愿不告而别。
难不成有人追杀?梁风凛然,很有可能!
温柔馆亏过钱,说不定是债主找上门了?她要躲避债主追杀,来不及通知他?
可是她应当不缺钱了吧,哪怕丽姬那十几枚金币不够用,他还给了三十枚金币呢,什么债能欠那么多的钱。
不会是......情债?不能用金钱衡量的那种债?
梁风被自己弄得纠结,想来想去,金絮总不能是带着他的金子跑了。
走神之际,有官员上奏提及应和王。梁风一被点名,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御史们正在讨论应和王是否需要上缴捐资的问题。
御史大夫说应和王应当要捐的,大部分官员也同意,意见不统一的是以诸侯王规制捐还是以朝廷将军的名义捐。
梁风眨了眨眼,这才想起他还没缴捐资。不等大臣商定,他出列向皇帝应下此事,自愿上缴捐资,并对他逾了几天经人提醒才想起这事表示内疚与惭愧。
皇帝道无妨。
梁风回队,站好想继续发呆却想起他府中的余钱基本都给了金絮,捐资需要三成月俸,恐怕不够了。
梁风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皇帝,皇帝的目光逡巡在大臣之间。
他的俸禄都在母亲那里,实在缺钱的话就得让襄国运来。梁风收回视线,三成月俸而已,筹一筹也够了,他是绝不会要跟金絮要回来的。
他等着下朝,想找游相问清楚昨天的话。结果下朝后,包括丞相在内的几位相府大员另有要事要商,和皇帝开小会去了。
梁风等了一会,不见人出来,便先去母亲那儿看看。
母亲在宫里有用到钱的地方,他每月送来的俸钱还有余一半左右,他若是拿走大半,恐怕母亲就不容易了。
邓氏见他在钱币上来来回回,不由道:“你在宫外有需要用着钱的地方,月俸就不用送来了,我这反而用不着。”
梁风摇头,决定不拿,母亲用得上钱。
邓氏叹气,握着他的手道:“我平时就算想使钱收买关系,送出去的钱也是打了水漂,你看看,有哪样东西是到了你手里的?还不如你拿走,至少这些钱能帮得上你。”
梁风不说话,母亲说的确如此。他以往没收到任何母亲从宫里送出来的东西,这次成为监币使,多见了母亲,他才知道原来过去有很多母亲的东西都被皇帝没收了。
“留着吧,还是有用的,冬天可以多几块炭什么的。”
他这么说着,心里知道并不会。母亲的一应吃穿用度在皇帝监控下完全不会缺斤少两,她除了脸上皱纹渐深、双眼忧思略重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受委屈的痕迹。只是宫里没有别人会和母亲说话,寂寞了些,使点钱财让宫女陪她说说话也好。
“不拿便不拿了,留些钱财将来也好下聘。”母亲又关心起来了,“王妃人选可定了?你心仪的女子是哪位?陛下可有向你推荐过什么人选?”
“没有,都没有,您别操心了。”
邓氏摇摇头,一脸不信任他的样子,“你身上的脂粉气越来越重了,旁的我倒是不担心,只你少去那些烟花之地。”
母亲消息闭塞,之前还一直不知道她的儿子是那秦楼楚馆的大主顾,最近他成为监币使,进宫次数多了后,母亲无意从他嘴里听见了。
“脂粉气?”梁风脑海里出现金絮浓妆的脸,还有昨晚一片漆黑的温柔馆,忧心起来,她去哪儿了呢。
“母亲,女子脸上涂那么浓的妆是为了什么?”
邓氏一听,眼中厉色起来,“烟花之地的女子化妆是她们留人的手段,我对你的妻子没有别的要求,她可以家世不显赫,性情不贤淑,但她一定不能是个会以色侍人的。”
邓氏十分严肃地教导他,末了补充:“当然,她若是能家世显赫些,与你有益,那也不错。”
梁风想到金絮砸他的盒子还有打他的小巴掌,不免否认:“她不是。”
“谁?”母亲抓住重点。
梁风立马起身溜了,屁股也不拍,“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您。”
温柔馆里态度不好的不止是金絮啊,烟花之地的女子也不全是以色事人的,或者说,“色”不仅是色相,也包含脸色。
皇帝和游相开的小会还没结束,梁风只能先去处理今日的事情。
入夜后,他回府,让老李把府中多余粮食卖一卖,凑点钱出来,留两名暗卫供老李调用。
李晟没说什么,应下了。
前夜没睡,今夜梁风睡得早。
隔日天不亮醒来,吃早饭时,他派去监守温柔馆的暗卫来告知他,昨夜在温柔馆又遇上了一个天机阁的哨卫。
这次可以很确定的是,天机阁哨卫的目标就是温柔馆馆主,目的是传递一个锦囊,锦囊里是温柔馆主委托天机阁办的一件事。
暗卫暂未过界,没有问锦囊里面是什么,先来问过梁风意思。
梁风愣了会儿,没想到金絮会和天机阁有联系。
想到天机阁总阁位于太南,金絮说不定是从小就与天机阁有联系的,甚至说,金延守可能都知道天机阁的存在。可她现在找天机阁办事,不怕泄露身份么。
宁愿找天机阁也不找他。或许是办什么私事吧,梁风向暗卫道:“知道了。”不多打听。
到时辰入宫了。
朝会开始,梁风循例汇报后站到一边旁听,快要发呆之际,一道弹劾拉回他的注意力。
有人弹劾冯棹台。
弹劾之人是相府长史,弹劾理由是前两月冯棹台举报相府决曹官员在判狱时滥用私刑,致使一名疑犯死亡。相府长史查证此事后,证明滥用私刑为误判。那名疑犯身体不好,在审讯开始用刑前就死了,是自己惊吓过度而死,并不是因审讯时的刑罚而死。
梁风吃了一惊,前两月,是冯棹台还没担任监币副使时的事情。
相府长史说:“审讯时做适当刑罚恐吓是必要的,冯大人身为言官不清楚刑讯技巧可以理解,但为官应当公正无私,不以结果倒推过程。”
冯棹台立刻出列解释,在他经手这一案时,见到的那名疑犯不像是生着病的样子,且死后仵作尸检也从未说过疑犯患病。
相府长史反驳,上呈证据,证据是一张药方,并言所列之药在疑犯家中尽数找到。
夏培接过药方,递给皇帝。皇帝扫了眼,未细看,瞧瞧冯棹台,又看看游照同,最后将方子往桌上一放,下令细查。
冯棹台与相府长史回列,梁风担忧地看着冯棹台,对方却没回视他片刻。
反而皇帝眼风若有若无地看他,梁风注意到了,不明白这一眼的意思,只收回视线,老实站好。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游照同步出。
“讲。”
“几日前,高京所缴纳捐资中含有一对前朝羽殇。此羽殇所属的一套茶具因战乱破损而丢失,在民间几经转手,仅剩一对耳杯,几十年前于太南郡出现过一次。据太南郡府食货志记载,这对耳杯最终被太南巨富顾氏收购,藏于府中,而顾氏,乃前丞相金延守之妻的娘家。”
梁风一愣。
游照同激愤地抬高音量:“金党伏诛已久,世间竟还有金党遗物流窜!高京私藏金党遗物,其心难测,望陛下严查!”
梁风瞪大眼睛。
堂下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声,皇帝紧紧盯着游照同,游相不惧被盯,一身撑起来的正气。
皇帝脸色逐渐变沉,“高京呢?”
旁边面露惶恐的夏培立马寻人。片刻,高公公进殿,哆哆嗦嗦地跪在阶陛下。
梁风和高京没有过接触,只知道高京师傅似乎是夏培,是个在皇帝这几年有意倾斜下渐有头脸的太监,摆出脸色来会有人顾忌。
“东西呢?”皇帝又道。
高京将锦盒装的东西打开呈上,梁风偷偷探身看一眼,确认是那个金絮用来砸过他的杯子。
夏培端着锦盒呈给皇帝看,皇帝碰也不碰,隔着距离浅浅一瞥。
梁风越看越紧张,皇帝还是很不喜欢和金延守有关的一切,他心跳不由加快,但这件事应当与他没有太大关系才是,鉴宝师都是皇帝的人。
游照同缓缓向皇帝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因是高京伪造一对羽殇,赠给应和王常去的青楼里的一名女子,意图诬陷应和王私昧捐资。然而那个青楼女子拒绝合作,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应和王。应和王知道后,提醒她离那对杯子远一点,和前丞相有关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相府内也有属官偶尔会去青楼,和那女子在一起时偶然听她提起这事,传到游照同耳朵里后,游相有心去查,才得知羽殇真相。
梁风眼睛瞪得更大,疑惑更深,隐约猜到金絮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皇帝没有情绪的一双眼睛向他看来。
梁风愈发紧张,皇帝发问:“你认得这东西?”
梁风袖下手不自觉握拳,咬着牙,好歹直视皇帝视线,缓缓点头。
“你为何会认得?”皇帝皱眉。
脑子里混成一片,梁风飞快抓住一根线,“几年前在太南学箭时,见过。”
“不曾听你说起。”皇帝神色没有变化,打量他,“你既知道此事,为何不告诉朕?”
“我......”他手掌握得更紧,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因......因金延守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皇帝目光审慎,不知信了没有。
大臣中有人凉凉的声音响起:“应和王手握重兵,杀匪无数,倒比我们这些个不知江湖远的文官还要心慈了。”
“不知往后抗匈,应和王这刀还砍不砍得下去。”
梁风不说话,移开视线不再看此刻的朝堂核心,表露出说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态度。
游照同再次重申必须严查此事,谨防宫中有人身怀异心,尤其是那些个贴身伺候陛下的,说不准是孽党余部。
高京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连声否认:“奴婢不曾想过诬陷应和王殿下,奴婢不知那对耳杯竟是金党遗物啊!陛下明鉴!奴婢前几月得了块稀世罕玉,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加以雕琢,见......见那羽殇形制不错,便仿着雕了一对,奴婢赠给那青楼女子时也别无他想,没想到、没想到......”
皇帝盯着游照同,“游大人听见了?”
游照同神情镇定,不为所动。
皇帝道:“应和王曾在太南游府住过一段时日才认得这杯子,换了京中任何一人,谁能认得?”
皇帝想维护太监的意图很明显。梁风闭着嘴,不再说话。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到金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