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六七)
“才怪。”
一睁眼那副凶相可不像是美得很的样子。他要开始审问了。
“为什么房间这么乱。”
“懒得收拾。”
“为什么要懒得收拾?懒得收拾也不至于乱成那样。你自己不收拾,可以叫丫鬟帮你,温柔馆有那么多丫鬟。”
“明天我就把丫鬟遣散了。”
梁风一下子肃脸,刚打完他就和他挑衅起来了?
是知道他消气了还是怎的?
“为什么要把丫鬟遣散,自己都不收拾,遣散了更没人帮你收拾了。你怎么不让你姑娘们帮你收拾?”
“她们脾气可大得很,不敢劳动她们大驾。”
“那就从外面找。多的是人愿意做帮工。”
“懒得找。”
“你想偷偷摸摸在我身边寻隙复仇就不懒了?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脸上要涂那么多东西,因为实在不涂的话,身上都要臭了!”
“闭嘴吧,臭也是臭在我身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风噎了一下,继续有理,“那为什么不换房间睡?挑个干净的地方睡。”
金絮不爽了,“跟你有关系吗?”
“你这样不会嫌弃自己吗?”梁风指点江山,“你嫌弃的话,也别换房间了,把房间洗一遍不就好了吗?”
“我说了我懒!”
她奋力甩掉他的手就要走,梁风死死拽住,“你也不用找别人了,我帮你收拾。”
金絮上蹿下跳,脱不出他的封印,“不要!闭嘴!给我闭嘴!我他娘真是想死。”
梁风迅速冷脸,严肃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金絮侧过脸不回应,梁风拽她身子正过来,“你再说一遍!”
金絮不理他,梁风感到危机,站起身俯视她,声色俱厉地警告:“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没经过我允许就碰我的东西!”
“人命不是东西!”她超级凶。
梁风比她更凶,“我的意思不是人命是东西,我意思是你是我的......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死!”
她上手掐了,“生老病死是万事规律,没有能不能!”
梁风抿嘴盯她,没看出来她眼里的超然,怼她:“想成仙啊?反正就是不能。”
她莫名全身静止了一瞬,突然变得了不起,“无所谓,你管不了我。”
“我现在就能管。”梁风拉住她的手就往里间走。
金絮见势不妙,全身上下开始挣扎,极其抗拒靠近房间,面目狰狞起来,大力踩他的脚,“你的脑子也该摘出来洗一洗,有些东西它就该是脏的。”
“不该!”梁风直面她的狰狞,凶回去:“你的房间不该是脏的,我们的脑子也不是脏的。”
金絮忽然静了,狰狞眨眼一收,平静地道:“你读没读过《道德经》?无为懂不懂?这是房间顺其自然而成的样子,凡人不能干涉。”
梁风快要习惯她的阴晴不定了,“没关系,我是要跟生老病死作对的,我不是凡人。”说着,用她的手开门。
金絮用尽全身力气和他反抗,大叫:“你神给我看看啊。”
“你现在都脱不出我的掌控,我还不够神吗?”
门被推开了,金絮大叫,腿抵着门槛就是不进。梁风随便顶一下她的膝窝,就把她拖了进去。
他先开窗,两扇相对的窗都开了,微微夜风吹进来,多少吹散了臭味。
“从哪里开始?”
梁风放开她,准备开干。金絮不管不顾地推他,推不动。
衣服可能不好翻动,他看准妆台,从首饰开始。
有的首饰很细碎,有的一条一条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不好搞,他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先按形状分类。
金絮手快在桌面一拂,把所有东西掀了。
金絮挑衅地抬下巴看他,“滚出去。”
梁风不生气,看她一眼,改为整理书架。
金絮狗刨一样把书架格子上的书全扔到地上,再不停地踩,“你再碰?你再敢碰?老娘一把火烧了!”
梁风默默看她,不知道上午那个安慰他不要愧疚的金絮去了哪里。
“出家了吧。”他默默自语。
金絮却立即扭头,盯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家?”
“你出不了。”梁风敲敲她的脑壳,“燥气这么重,你出不了世。”
她眯眼,恨恨地盯他。趁着她这片刻宁静,梁风牵她的手,“出去吧,不收拾了。”
金絮眼中危险收了几分,乖顺地由他牵出去。
“你乱的是心,不把心收拾好,光收拾房间是没用的。”
她冷着脸,梁风决定软一点,还是得顺着她的意,还是得把主动权交给她。
“出征前不要和我吵架。”梁风扯手,示意她看过来,“我要出征了,你让我担心,我在战场上担心你担心得分神,一不留神着了敌人的诡计,死了怎么办?”
“活该。”她两个字。
梁风一想也是啊,“我从宁安县回来就一直没空去和定北侯请教抗匈经验,真要死了回不来也是正常。”
金絮木脸,梁风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继续道:“实在不能活着回来的话,同归于尽也得把匈奴击退了,至少要得个战功,那样母亲就能有个着落,可是你要怎么办呢。”
她毫无波动,“我自己有办法,说了不用你管。”
“我们不要吵架。”梁风察觉苗头不对,立马遏住,“你的办法不会是去死吧?”
“你的脑子真该洗洗。”金絮深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呼出,“我还欠着债呢。”
“欠谁的啊?”
她没有立即回答,梁风道:“我想给你留个眷恋。”他摸摸自己身上,啥也没摸着,“我自己行不行?”
慢慢走到桥上,梁风拉她在她最喜欢的位置坐下,和她一起看星空。
但她低头看桥面。金絮道:“欠的是那年替我而死的女孩。”
梁风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啥,被她的情绪感染,也低头看地面道:“你如果实在要复仇的话,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的,我拦不住你。”
“可是我真的没法安心出征。要是我一回来发现你出事了,我真的会......”
她不耐烦了,“你那些暗卫都是吃白饭的?”
“不是的。”关键不是这个,梁风极其认真和她道:“我也不是吃白饭的啊,我一个人可以打五个,但我这次没有保护好你们。”
他道:“保护的人是保护着,但是防不住始终有人想害你。”
“谁想害我。”她不屑,眼睛斜睨着,“你倒是说说看,谁想害我。”
“你自己。”
“对,说得没错。我得杀死想害我的人。”
她很痛快得应了,右手成刀,用指甲的尖尖往脖子上横划。梁风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金絮被桎梏住,张嘴就往他的手上咬。
梁风只好缩手,听见她牙齿咬空的一声响。
“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再担心别人吧。”
“你不是别人。”
她不屑地甩了甩手指,“谁都是谁的别人。”
“想成仙啊?”梁风回怼:“要复仇,要杀人,要骂我打我,你还想四大皆空啊?”
金絮不理他,梁风又想拽住她的手,金絮牙齿立刻咬来。
他第一下先躲开,然后同样用牙齿回击,咬她。
金絮反应没那么快,被他咬着了。梁风也就轻轻压了下牙齿,没有用力。
“我用点力可以咬下你的一块肉。”他伸出手臂,“你咬我看看。”
金絮看他一眼,准备真咬。梁风手掌成拳握紧,整个手臂绷紧,崩开了她试图靠近的牙齿,啥也没咬着。
金絮不屑地一嗤。
梁风下命令:“你快点想个办法,我才能放心出征,现在,快点想。”
“脑子还没洗呢,动不了。”
梁风站起来,居高道:“你就说你的命是我的,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跟着念:“你的命是我的,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
“不是!”梁风瞪眼,“那你说:我的命是你的,我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光听不念了。
“快点说!”
梁风死拽她的手臂拉扯,靠近盯她的双眼,威胁,不断地催促:“快点说!”
她忍无可忍,大喊:“我的命是你的,我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伤害,满意了没有!”
梁风满意了,耳朵很顺,但是又觉得还少了点,得寸进尺:“把‘轻易’俩字去了。”
“你自己让我说的!”她简直觉得过分,一指,“赶紧滚!不出征了是吗?赶紧滚回府睡觉。”
他确实需要在出征前好好休息,可是没法闭眼。
“你可不许骗我。你最喜欢骗我了。”
她哼:“那你可别信。”
“你和我保证你没有骗我。”他拽来她的手,掰直她的手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刚才我让你说的话,没有骗我。”
写完,梁风抓住她另一只手的拇指,四处看看,最后定在她的脸上,捏着她的拇指在她脸上一抹。
金絮挣扎不及,沾着脂粉的拇指在写了契约的掌心里一按。
接着梁风继续往她脸上看,金絮眼神凶狠地警告他,梁风手速极快地在她另一边脸颊一抹,也沾上粉,按到她的掌心里。
“好了,画了押了。”
金絮怒不可遏,“虚空写符,你才想成仙!”
“仙人不杀生。”梁风正色道:“还有件事情,就是那个姓赵的。你要是人情还不清,就先欠着,等我回来帮你还。至于怎么还,等我回来再说。”
梁风认真道:“记住了没有?”
“不可能。”金絮想也没想地就答。
梁风知道不可能。只能尽量不去想她可能会遇到的事,以往也没出什么大事,除了暗卫能帮把手外,他根本赶不回来。
“记得写信给我。”他轻轻地捏她掌心。
叮嘱写信是离别的信号,金絮立马站起身行礼,“大仙人,您走好。”
“以后不要叫我王爷,可以叫我名字。”梁风觉着大仙人也不好听,不过“王爷”更不好听。一天天叫他王爷的人,没一个真把他当王爷看待。
“好的好的,梁公子。”她敷衍。
梁风仔细看着她,夜色下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化了妆的她还是她,其实没什么区别。
再仔细看看她,梁风不得不放心,转身跳上屋顶。
金絮站在原地目送梁风离开。
夜色越来越深,前馆的灯已经全熄了,桥下树林深处两三点灯笼火光走来。
金絮隔着黑夜看见了丽姬的身影,带着雄赳赳的气势,和她身后跟着的数人。
她回到房间,在桌案几簿账册的夹缝间翻拣出一把钥匙,慢条斯理地把内间门锁上。
丽姬带着人踏进来,窄窄地一环视,嗤:“好没用一男的。”
丽姬手里拿了条短鞭,将鞭子一甩,指着内间对金絮道:“老娘早看你这破垃圾堆不顺眼了,今天不把你这窝垃圾扔了,你别想睡觉!”
金絮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后,肘垫着圆枕,甩出两个字:“没门。”
“垃圾堆还当宝贝了?”丽姬挥手:“给我上!”
身后数人一拥而上,金絮变了脸色。
水夭凝荷一人一条腿,火蓉压肩肚和手臂,小缃掰指夺钥匙。
“来人!来人!”金絮被压制地叫救命,死死抓着钥匙不放,浑身挣扎不动。
“挠痒!”丽姬远程指导。
火蓉开始挠痒。金絮又笑又叫,快要哭出来,无用的挣扎地更剧烈了。
“不给!我不给!”她徒劳无功地喊。
“还敢嘴硬。”丽姬道:“给我下死手!”
“我不!”
“我不!!!”
火蓉放开她的腰,拇指捏她的大臂,指腹用巧劲滑到胳肢窝,金絮疯狂地扭动。
小缃这时喊:“拿到了!”抓到钥匙立马夺去开门。
几个姑娘纷纷起身,涌去垃圾堆。锁在她身上的凝荷朝她的肩头爬,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一口,也义无反顾扑进那堆垃圾里。
金絮死在榻上。
丽姬在外间监视死人,呸道:“她有一回喝吐了,直接吐在衣柜里,明明自己也嫌脏,偏偏拿衣服一盖,就当干净了。”
“谁拣衣服?我不拣。”里面的火蓉跟着道:“去厨房拿拨柴火的长夹子来。”
丽姬接着说:“她妆台某个屉子里有把钥匙,可以打开书架下面的柜子,你们有胆子的打开看看,”丽姬再嗤:“全是积泥的陈年老垢。”
金絮在榻上死。
大厢怀抱账簿过来,看看金絮的房间,没说什么,弯腰到她面前道:“阿絮姐,库房里很多东西不够货了,主要是药材,孙姨说入冬前得多囤点药材。赵老板那边约定的绸布生意还没谈成,三家布行一直没回信。”
大厢愁眉苦脸,“怎么办呢,之前买林家的借贷契约欠下的钱赵老板倒是没有催要,但他似乎很着急绸布生意,又派人来问。还有南门那边,探子要价又提高了,我觉着我们最好是亲自去一趟。”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赚钱啊!”丽姬大喊,像对傻子说话,“都债台高筑了,还好意思抱着你那堆破烂东西不放。”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瓶瓶罐罐书册倒地的声音,杂乱中混有一道响亮的“吱”声。
“有老鼠!”凝荷高喊。
“吱!”
“阿絮姐姐房里有老鼠!”
金絮眼睛动了一下,缓缓扭头看过去。
“踩死它!”丽姬喊。
“堵住它,别让它往楼上跑。”火蓉脚步声跑起来。
屋里响起水夭的尖叫:“凝荷!不许抓它!松开!”
金絮闭眼。
无所谓,那个房间她不要了。
闭眼后的夜色下,夜风吹拂到寂静的王府,梁风为等他等得睡着的李晟盖好被子,看见了一早为他收拾好的简单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