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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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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梁风在王府住了剩下三天,将早在准备的牌位雕刻完毕。

他提前准备好了她家人的牌位,每一块只比巴掌略大,完整地刻了每一个人的名字。

金延守、顾南蕴、顾俨北、她的两位兄长金诚和金诺,还有他印象中记得的顾琼。其他不记得名字的人就只能用“金氏一家”和“顾氏一家”的两块牌位代表。

秘而不宣,无法见人。牌位若让她来准备,就需要刻为“絮父”“絮母”,不可直接用名字。

去序山这夜,他备好马车,带上牌位和果酒,天黑后去温柔馆接她。虽然果酒是微微甜的,但她的病才好,不能喝太烈的酒。

接到她,梁风驱车出城。金絮坐在车里,看着牌位发呆。

到了序山脚下,走到马车不能行使的山路口,梁风带齐东西,扶她下车,开始徒步上山。

“不用爬到山顶,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一块很大的山石,我们去那里。”

金絮双手怀抱着牌位,“嗯。”

暗卫八方散开。今夜星空好,方向易辨,梁风打着火把,走大路上山。他知道有小路可抄近,但是夜黑,山里有蛇,安全起见还是走大路。

“我以为,你找到可做的事情会是离开京城,去别处居住。”金絮道。

“你在京城,我去哪里?”

“哪里都可去。”

他低头看路,“我是要陪着你的。”

“你是要我陪着的。”

山路细沙很滑脚,梁风牵着她的手,她走不快,他也随着她的步子慢慢走。

“我出不去,我没法离京。”

抱怨似地和她说,梁风借着火把的光看她,金絮却没说什么了。

山路长远,她才病愈的体力跟不上,走走停停,看看山里没什么可看的夜色。

“我好讨厌你在太南的那座宅子,想拆掉。”

“你敢。”

“......我不敢。”

爬到子夜,气温低了,梁风带了斗篷给她穿。金絮爬得挺热,不想穿。

过了丑时,终于看见那块巨大的山石。突兀地伫立在丛林之间,像是大山伸出向上勾的手掌。

金絮用剩下的体力快跑几步,踩上大山的手掌心,抬头看,满布夜空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一颗一颗像是逝去之人注视世间的眼睛。

梁风放好铜盆和果酒,替她披上斗篷,“想烧多久烧多久。”

金絮摆开牌位,对他点点头。梁风留下火把给她,走到不远处等。

铜盆的纸钱燃烧起来,一团火焰照亮她四周,照出她的身形轮廓。梁风看着她,她烧纸钱的动作暗藏一丝轻快,难得如此隆重的祭拜,她心里是开心的。他不由也跟着开心。

她絮絮叨叨和亲人说着什么,梁风安静等候。群星也在看他,也有母亲的注视。他更多地认为,逝去的人是在天上,而不是在地下。

子时慢慢过去,火焰小了,金絮回头看他。

梁风走近,“说完了?”

她轻轻点头,“说得少,他们才放心。”

“那就下山么?还是要再坐会儿?”

“下山吧。”

梁风握握她的手指,有点冷了,他拢紧她的斗篷,收拾掉钱灰和蜡烛,点燃一支新火把。金絮一个一个把牌位装袋,抱在怀里。

他算算时辰,下山可以走慢点,到城门口时便差不多天亮启城了。

和她并肩下山,梁风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我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们不担心,我可担心得很。”

“不用你担心。”她脚底提到一个石子,改道:“你不用担心。”

梁风压低火把,仔细照路,“你有没有和他们说,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成家啊?”

“没有。”

“那他们有没有叮嘱你找个什么样的人成家啊?”托梦之类。

金絮略略一思索,没说话。

梁风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他们做长辈的可着急子女成家的事呢。”

“我才二十,不着急,你先着急吧。”

他也不着急。梁风看看她,看看火把照下的路,又看看她,试探道:“我的王妃之位空着呢。”

“不喜欢。”

回绝得很干脆。梁风默默。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月亮隐入了山的那面。梁风怕她被石子绊倒,不断地看她,金絮坦然镇定地被他看。

又走了一段路,金絮脚步变慢。

“累了?”他停下来问,金絮点点头。

主要是困了,已经到后半夜,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都亮了。她病后不再那么晚睡,刚才还喝了果酒,走不动了也是正常。

“不休息了,尽快回城吧。”他递出火把,蹲下,“我背你。”

金絮也不推辞,一手拿火把,一手拿牌位袋,攀着他的后背被他背起来。

她病后只胖回去了一点点,背着不重,梁风调整好姿势继续下山。金絮手臂前前伸着火把。

走着走着,她的体温降下来,冷了。金絮拿出果酒喝着,梁风道:“喝一点就好。”

她才不管,随意喝着。

金絮环着他的肩颈道:“我这些年,疑惑的事情越来越多,想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少。”

“少想些。”梁风偏头,看不见她。

“我生病的这段日子,馆里不是来了很多新姑娘。”

“嗯。”

“她们和我说,有的时候那些男的和她们做的时候会叫我的名字。”

做的时候叫她的名字。梁风走着,脚步猛地顿住。

“啥?”他一个转身回头,火把滑出了一道火线,看不见她的眼睛。

“她们并不生气,只是有些责怪我,责怪我为什么不用接客。”

金絮前倾越过他的肩头,梁风看见了她的眼睛。

“你愿意接客吗?”

“不愿意。”她摇头,“可是她们也不愿意,她们接了。”

梁风继续下山,厉色道:“温柔馆不是一个好地方,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不走,叫名字而已,又不会掉块肉,馆里的姑娘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

他问:“你需要我吗?”

金絮不吭声了。

梁风晃一晃她,“你需要我吗?”

“......我睡着了。”

脑袋后面贴上她的脸,耳边传来她的呼吸声。

梁风恼她,背好了继续走。

“我不觉得她们这样想有错。”睡着的金絮道:“如果我是她们,我也会这样想。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为什么有的人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人各有命。”梁风只能这么说。

“人各有命。”金絮道:“人各有错。为什么我以前生来就那么富贵,我想为她们多做点什么。”

“那就做,我也生来富贵呢。”他好像没有缺衣短食过。

呼吸已经闻出酒味,梁风道:“少喝点。”

金絮丧气了,“可我不知道做什么是对她们好的。”脑袋垂到他的肩头,“她们可能觉得我只要给她们金银珠玉,就是对她们好了。”

“那就给,可是你能给几个人。”梁风道:“能帮她们的地方才帮,你如今也不富贵了不是么。”

金絮趴他肩头,“嗯嗯,我是个穷人了。”

她已然有了些醉意,她在温柔馆酒量没这么差,是病愈后的身子撑不住了。梁风蹲身把她放下,夺了她手里的酒囊,再背回她。

金絮环住他的肩膀,没有表示不满。

梁风认真地和她讲道理,语气严肃:“你没有错,但是你有罪。”

“什么罪?”

“你在放纵我对你的喜欢,你有罪。”

“叫官府把我抓起来。”

梁风十分点头,“该判刑。”

金絮转转眼珠子,看了看他,趴回他的肩头。

“我可不会把你送去官府。”

她低声道:“送去的话,你会被连坐的。”

“如果有一天你被送去官府了,那我就和你一起连坐。”梁风道。

“才不呢,你是金家人啊?”

“不是又怎样。”梁风厚起脸皮,“你就说我是你的人又能怎样。”

金絮哼哼,小声嘟囔:“我的人可多了。”

“你的人都有谁啊?”梁风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低头想了想,很快回答:“我喜欢能让我心软的人,也喜欢能教我学会愤怒的人。”

梁风心里一比,不痛快道:“你好贪心,你想找两个,你想左拥右抱。”

“也可以啊,反正我有两只手。”

她的两只手越过他的肩头往前伸,展示给他看。梁风怨怨地盯她,她得意地补充:“还有十个指头呢。”

她想要十个。梁风一哼:“了不起么,我也有十个指头。”

他偏一偏头,嘴唇就会碰到她,他尽量只偏脸。

脚底一歪,踩到个石头。梁风站正,心里不痛快,这么寻常的黑夜也要触他的霉头。

他用视线的角落打量她,“你很看得上温柔馆那些男的?”

她不说话。

“我在你心里和那些男的是一样的么?”

不用问,肯定不一样,他怎么可能和别人是一样的呢,那些男的有他认识她的时日长么?

“不一样。”她答。

梁风又一哼,略略满意。

然而她啧啧起来,评说道:“温柔馆里每天都有男人说爱我,你不是说得最动听的。”

“动听能当饭吃?”他不认可,极其不认可。

“动听不能当饭吃。”

“他们说爱你,是想和你睡觉。”梁风抹黑。

“你不想和我睡觉。”

梁风噎住,嘴皮子沾成一块,喉咙里的还要和她辩驳的字眼被他咬碎吞下去。

据他所知,据他肤浅的所知,温柔馆的来客是存在和姑娘只走心不走肉的人的。他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这个发现让他很丧气,垂头小声道:“我想和你亲近一些。”

“怎样亲近?”耳朵离得太近,她听见了。

梁风抿抿嘴,看她凑近的脸颊,局促片刻,说:“像这样。”

他把自己的脸颊往她脸颊上一贴,然后把头颅收回来,看她反应。

她扯扯嘴,用嘴角动动脸颊,“也不近嘛。”

当然,还能有更近的。梁风默默不语,默了补充道:“我就说你有罪。”

金絮忽然在他背上一跳,迅疾前倾伸手捞住他怀里的酒囊,一把夺了过去。

“尊敬恐惧,尊敬宽恕。”她高举双手,向天敬火把和酒囊。

梁风回头看她,月光下的双眼也没什么醉意。

“下辈子我要做一头猪。”金絮咬塞喝果酒。

“少喝些。”

只喝了一口,金絮安安分分地趴回他的肩头,老实了。

梁风贴贴她的脑袋,忽然又无所谓他是不是特殊的了,反正她在他这里是独一个的。

“你可以随意些,想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头发丝摸他的脸,梁风觉着这个距离也挺好。

即将天亮的时候下到山脚,梁风扶着她坐进车里,金絮把抱了一路的牌位递给他,梁风接了。

这些牌位肯定是要烧掉的,不可能留着,她心里明白,她愿意给他烧。

梁风驱车回城,行至城门口时天已全亮。

他径直驾往温柔馆。到了馆门前,他一掀车帘,金絮在车里头睡着了。

梁风抱着她在寂静中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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