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一零九)
心里有一团小火苗在燃烧,梁风开心得收不住。她得偿所愿见到江湖,她也很开心。
前方不远站着等候的掾属,梁风牵着金絮的手不放开,欢欢喜喜从掾属面前路过。
如果皇帝注意到金絮,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得尽量将她伪作成......红颜?知己?反正最好是往男女关系上想。
林子外停着胡郡守一众车队。
梁风和她坐在车里。金絮说他脸上有个面具印子,被太阳晒出来的,她哈哈大笑。
可是她也变黑了。梁风觉得她现在黑黑的样子比之前白白的要好看多了。
“我们会和许大人一起回去吗?”她问。
“不会,我们不和他一起,就我们俩。”如果许义这么说了,他就把人赶走。
到了郡城,住进胡郡守安排好的府邸,金絮总算彻底没有叫他暖被窝的机会了。
刚住下来,梁风却有了事情。
胡郡守拿了些这场雪灾的受灾汇总文书给他过目。梁风不看,他当然不能越过许义的职责,他是来游山玩水的,是被雪灾波及的,不是来监察官员做事的。
圣旨下达提前了一日,第二天皇帝的话就到了。
圣旨笼统地说赈灾一事做得非常好,帝心甚慰,又说听闻安分王也在并阳,便授命安分王与许义一同监管赈灾一事。
许义尽职尽责,连夜核实赈灾援粮是否落实、款项是否有官私吞、并阳郡辖下所有县村总共死了多少人,将此次冬灾情况详细整理成册,呈他过目。梁风还什么都没说,许义就似乎默认要经他点头过后再上报朝廷。
梁风发自内心不愿意多管,帮着白沙县令赈灾是一回事,现在得皇帝授令要他越权监管是另一回事,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说有了皇帝旨意就名正言顺了。
许义说不定是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独立赴往地方赈灾的任务,结果赈灾功劳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安分王横插一笔,许义肯定觉得亏死了。
真是莫名其妙,皇帝批了他休沐,他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是来平白得罪人的。他自己就是受灾中的一员,不帮白沙县令,他和金絮或许都冻死了,又不是他很有兴致越权监管。
梁风还是不看许义呈给他的文书,只说以一个亲身体会过雪灾的受害人,讲一讲当时大雪连下十日后的街道与百姓情形,命许义听了有需要上报给朝廷的内容便记录一下。
这两天,金絮与胡郡守的夫人见过一次。她闲下来就在并阳郡周边四处玩,随行都有十三陪同。
她出门一趟后,十三回来向他说,她去了一趟郡外的阳山,想看景,结果意外遇见贾镇,她躲着贾镇提前下山了。
贾镇是温柔馆的熟客。他多问了一句,得知贾镇的老家就是并阳郡。并阳贾氏,是整个并阳郡掌控贸易的商贾大家,如今贾氏当家之主就是贾镇。
抑商政策实施后还能出现掌控一郡贸易的商户,并阳郡或许离京城太远了。梁风转念一想,双缗令之下交的税钱巨涨,但也没有明言限制商贾做生意的规模,贾镇能将生意做到如此之大是有本事的。
金絮有点忌惮,不再出门了。梁风便拉着她一块在府邸内看许义记录的他口述过后的内容。
“不要在我身边放暗卫了,我最后和你说一次。”金絮下最后通牒。
梁风看看她的脸,不吭声。
金絮不再多说。梁风感到掌心里手变得僵硬,隐隐地在同他反抗,只好当她的面将十三召回。
“那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梁风道,她现在就在眼前,收回暗卫没什么,等回到太南他再商量。
又过一日,许义将所有赈灾相关文书整理好,梁风便向胡郡守告辞。
一车行李添置妥当,梁风和她在早晨沐浴朝阳出发。
路线与来时有略微调整。正是春天,百花盛开。梁风出发前问过胡郡守找到的向导,在原路的基础上拐了几个弯,重新规划一条能观赏花开的路,他想和她边赏花边回去。
有了来时的经验,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即便不走相同的路他也有应对的把握。树荫多了也会没那么晒,他还给荆风的马鞍加宽加厚,方便她躺着。
金絮便整日地不是躺在马车里,便是躺在马背上。
来时走了一路她的体力见长,脚底也磨出茧了,可是床上窝了一个冬天,她又不耐走了。
梁风看她躺在荆风背上的姿势愈发随心所欲,她已然十分驾驭得了了。她甚至能在马背上睡觉,她对于平衡一术有相当的造诣。
上半年的天气越走越炎热,她每隔一天就说想洗澡。相比下半年的冬季,这很麻烦。
而那个会磨她皮肤的洗澡袋,梁风早就进行了修补。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用这个牛皮袋最方便。他在袋子内侧贴了一层棉布。湿了水摸起来顺滑柔软,十分能保护她的皮肤,只是每次洗完后要把袋子翻过来晾晒。
金絮嫌麻烦,想去河里洗,梁风一直不许。
他不许她就没办法,因为要他许可了,暗卫才会守在一里之外防止外人靠近。
她不爽,“那个袋子用起来很麻烦,你的人不守着也行,我不介意被人看见。”
她强烈控诉:“不是说磨不磨皮肤,而是那么小一个袋子,手都不能打开,我就只能这样。”她双臂夹紧,双手交叉贴在胸口,整个人缩成一条,原地转圈圈。
梁风想象了一下自己用这个动作在袋子里洗澡,被逗笑了。
但他咬死了不同意。
好在她虽然不介意被人意外看见,但她绝不会在他离开时偷偷下河。每次遇到水,梁风还是能很安心地带着暗卫出去捡柴。
沿路小河足够多,各类花树需要河水灌溉,花开得好的地方河水当然是充足的,令她总是望眼欲穿。
她没有不开心,梁风有时递出手,能得到她的回握。
“为什么喜欢在河里洗澡?”他问。
“因为这样的情节在话本里面经常出现啊。”她理所当然道:“不是经常会写到有的女子独身一人下河洗澡,然后被人偷看到了,或者是被偷了衣服,这个人或男或女,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她摊手,“简直不在河里洗过澡就不江湖了。”
梁风一点不认同,“你总有你的理。”
“你又为什么一直不同意。”
这里是野外,没有围挡,又不是有遮挡的室内。
梁风没法像她这样理所当然。对他来讲,金絮有没有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脱衣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论会不会被他或者是旁人看到。
“话本是不真实的。”他小声道:“不可能只是偷衣服。”
他很小声地念,金絮却听见了,道:“我知道啊。”
她躺在荆风上,戴着歪斜的斗笠扭头看他,目光坦然直率。她知道话本不真实,她知道江湖只是她想象中的江湖。
“不行。”梁风坚持,并加多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提醒:“现在是春天。”
“我也知道啊。”金絮仍是坦然且直率,收回目光,看向头顶的树叶,不再提要求。
梁风坐在木果背上,高度和她相差无几。他拎过来她的手,春风还冷,她的指尖有点凉。梁风握了一阵,才发现可能是他的手掌太热。
她多数时候不喜欢待在马车里,喜欢骑马,并且雨露均沾,骑一会儿荆风,骑一会儿木果,梁风不得不跟着她换来换去。
春夏多雨,进城时梁风给她买了个竹篾编两层的遮雨斗笠,备了蓑衣。金絮戴了两天便换回更轻薄的斗笠,她嫌重。
她还喜欢看地图,一点点比对路程,对他的路线安排指指点点。
梁风坚持按照已计划好的路线,可是无论他如何想要拖慢脚程,进入京畿地区的日子比他计算中提前了两日。
回程的路走得太快,用时两个月,于六月中抵达太南。
她一大早脸上带笑,戴好斗笠,骑着荆风,蹬蹬蹬地往城门跑。
为什么不能再去远一点,白沙县离得也太近了。
顺利进城,梁风送她到家门口。
金絮爱不释手地抱抱荆风,依依不舍低声告别。抱完荆风她又抱木果。梁风张开双手,等着她抱完马来抱他。
她没抱,笑着和他说:“感谢王爷这大半年相伴,王爷保重。”
不仅没抱,还礼了一下。他面具在脸上呢,什么王爷。
金絮清点自己的那一部分行李,几乎全是纸稿,她自己和笑长生的,已经用盒子装好了。她继续翻找,翻半天没翻着,问道:“我钥匙你放哪儿了?”
梁风在旁边袖手观看,她翻找行李的眼睛逐渐落到他身上。
梁风拽住她的手腕,从怀里摸出钥匙,伸到她眼睛底下给她看看又拿回来。金絮看了看他攥着的掌心,看了看他。
“你之后上京去吗?”她道。
梁风摇头,“先不去。”
“上京前的这几天住在哪里?”
他脑中出现和光府,忽然间想起什么,“哦对了,我要带你去看看我在太南的住处。”
“现在吗?我想洗澡睡觉。”
“不是现在。”回来了也得休息休息,梁风道:“明日或者后日我来找你。”
攥着钥匙的掌心有些松动。梁风犹豫着还是不想递过去。
“我们一块用个饭再分开。”他道。
金絮越过墙头往院子里瞧,院里升着一道炊烟。
“我在你这用饭。”梁风揣着钥匙,自己开门走进去,面具就是他的脸皮。
“我这可招待不了你。”金絮追着喊。
梁风径直走向燃着炊烟的屋子,还没进去,里面探出个小脑袋。厨房里的小姑娘听见动静跑出来查看。
梁风知道这小姑娘叫柔竹,是金絮在太南的心系。
小姑娘个子不高,厨房里忙碌出一身油烟,看见金絮便双眼发亮,欢天喜地扑进她怀里。
“阿絮姐,你晒黑了!”
梁风摸摸脸,他也晒黑了,怎么没人来抱他。
他孤独地走去厨房,孤独地等饭吃。
金絮决定和柔竹一块做饭,还托十三去外面买新鲜食材。
梁风在旁边坐等,看她在浓烟中乱窜,听她问:“丽姬有信寄来吗?”
柔竹说没有。金絮皱皱眉,眼神间颇为嫌弃丽姬的样子。
油锅滋啦作响,烟雾弥漫起来。梁风提高声音盖过滋油,“柔竹是你放不下的人,可是京城也有你放不下的人。”
她淡定,“你别在我身边放暗卫,我就什么都能放得下了。”
十三回到她身边了,梁风不说话。柔竹听见,在她耳边悄悄道:“阿絮姐,王爷还会命人监视你啊。”
她没回声,背着他做了什么小动作,柔竹便“咦”了一声。
压低的声音在他耳中清晰可闻,梁风坐不住,喊道:“暗卫不放便不放了,不许偷偷说我坏话。”
柔竹往金絮身后缩,小心地偷瞧他。金絮道:“没说你坏话。”
梁风才不信。
他在旁边看了一阵,看出金絮也不咋会做饭,但是柔竹很会搞。柔竹挥着菜刀利索的动作看得他蠢蠢欲动。菜刀也是刀,他自认刀法优异,一定比柔竹还利索。梁风暗自决定上京前一定要和金絮做顿饭,和她一起被油烟气包裹。
最后用了半个时辰做好四个菜。
梁风把每个菜都吃了,都很好吃。他一边吃,一边防着金絮偷偷摸向他钥匙的手。
她似乎胃口很好,吃了两碗饭,吃完便道:“再见,我要洗澡睡觉了。”
赶他的动作利索得像是柔竹挥刀的样子,梁风攥着钥匙道:“没有钥匙我也不怕,这么个墙头我跳一下就翻进来了。”
金絮立马瞪他。梁风将钥匙放进她的掌心,召来十三,再一次当她的面回收十三,然后自己开门出去,回身给她关好了门。
金絮在里面把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