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高远天空上的阳光隐隐约约射在洛阳城东宫的暗黄的树叶上,折射出令人迷醉的光晕,一瞬间就好像一片绮丽的艳红云霞。
纯熙跟着行俨来到杨昭房门口的时,正好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太子殿下,您赶紧把这要吃了吧。”殿内传来宫人低沉而又清亮的声音。
男子捂住唇皱眉道,“本宫都知道了,这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没用的。”
他的脸庞隐秘在帘帐之间,纯熙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唇角。
听到这句话时,她心像是被谁捏住了,忍不住发痛。虽然行俨说阿昭只是感染了风寒,但算下来已有大半个月,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她将身上佩戴的承影交给一旁的宫人,三下两步走上前道:“阿昭,你怎么能不吃药?”
杨昭苦笑一声,皱眉道:“这药太苦了,况且我知道我的身体。”
纯熙摇摇头,“良药苦口,这可是太医辛辛苦苦开的方子,总会有点用。”说着便对着身边的行俨低声道:“你把药端过来。”
行俨睁大了双眼,指着自己道:“你说我?”
她挑挑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杨昭轻咳两声,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因为是在病中,他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头发也没有束起来,只是有些随意的披在肩上,淡淡阳光从窗棂间漏了进来,流淌过他那双浅棕色的双眸,留恋婉转间,温柔得令人心疼。
裴行俨瞥了纯熙一眼,轻哼一声。虽不乐意纯熙把他当宫人一样使唤,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走出殿准备去端药。
“阿趾,你许久未进宫了,是生我气了吗?”杨昭抬眼静静的看着她,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宇文将军的事,我很抱歉,但父皇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多加劝谏。”
纯熙低下头喃喃道:“我没有生气。”
杨昭敛下双眸,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轻轻说道,“阿趾,坐到我身边。”
纯熙抬头望向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有些倦怠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走了过去,坐到她熟悉的地方。
杨昭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笑意,阿趾毕竟还是在乎着他的。
“世人都只说本宫是仁爱太子,可这天下之大,仁可爱人,却不能治国。”他有些痛苦的抿抿唇。
“可孔圣子不是说天下归仁、为政以德吗?”纯熙问道,她也注意到阿昭此刻用的是本宫,而不是我。
杨昭突然抿嘴低笑:“这些只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以仁治国,盛极必衰。”
纯熙有些疑惑,今日的阿昭似乎有些多愁善感。
“阿趾,仁就好比一个人的理想,以仁治国是理想的治国方式,但人活着,就会有欲望。”
“那把欲望抑制住不就行了?”
“如果有些欲望抑制不住呢?”杨昭拂起纯熙耳边的一缕散发,闭上了眼。
纯熙对他如此亲昵的动作感到了一丝不适,只能装作不经意的起身道:“好了,阿昭你别再多说了,好好躺着。”顿了顿,她低下头小声的说:“我相信陛下做的每个决定。”
杨昭抬眼看向她。
斑驳的阳光下,她虽微微低着头,但却能感到忍不住的笑意,少年的清朗与少女的柔美出奇地在她的身上浑然为一,眉宇间却又偏偏透出一份磊落和干净。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可是阿趾,我很担心,如果我做了一件令你不高兴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杨昭的声音在纯熙耳边响起,十分温柔。
纯熙心中一紧,用力摇摇头:“那要看阿昭做了什么事了。”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是迫不得已的,阿趾。”杨昭微微笑道。
“别担心啦,只要不伤害到宇文府,阿昭的一切我都会原谅。”纯熙笑着摆摆手,如月的双眼闪烁着动人的光亮。
杨昭勾了勾唇角,今天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阿趾,这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他就急促的咳了起来。
“阿昭,你怎么样?”纯熙心里一急,急忙上前帮他拍拍背,但因太过着急,与他的距离有些靠近。杨昭如玉般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如潭水般幽深温柔的双眸,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然后是极好看却有些苍白的唇…
“啊,承趾你…”殿外传来裴行俨惊恐的叫声。
纯熙急忙站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脸好像擦过一片柔软的什么。
裴行俨端着要面色古怪的看着她,走近她低声问道:“承趾,难不成你有,那种癖好?”
纯熙给了她一个白眼,将药从他手中接过,有些无奈的道:“行俨,你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刚才阿昭身体不舒服,我是近些看看。”
“那也没必要这么近吧。”裴行俨嘟囔道。
纯熙没有再搭理他,对着杨昭说道:“阿昭,药来了,趁热喝吧。”
杨昭的眉微微蹙起,“先搁着吧,现在…有些烫。”说的他自己都没有了底气。
“不可以哦。”纯熙笑眯眯的将药端到他面前,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往杨昭的嘴里送去,“阿趾一定会看着阿昭把药喝完的。”
杨昭皱着眉,仍是极不情愿的把药喝下。
不过,若是阿趾亲手喂的药,即使再苦他也是愿意喝的。
纯熙又送了一勺。直到只剩下半碗时,杨昭有些不自然的将药接过来,他的手如玉一般,白皙且骨节分明,却因着生病而带了一丝凉意。
纯熙点点头,“那好,我就不打扰阿昭休息了。”她看向裴行俨,“我们走吧,今日的训练还没完成呢。”
裴行俨俯身行礼,“太子殿下,我和承趾先告退了。”
杨昭微微颔首,静静的看向纯熙。
窗外簇拥着的绿叶把阳光泼洒进屋子里,把她白皙的肌肤照得有点透明,颈部的曲线延伸下去,摇曳着微妙的阴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种温暖的感觉在肢体里缓慢蔓延开,就像是春雪消融的感觉。
如果阿趾能像小时候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该多好。
出了宫,裴行俨急忙拉住纯熙问道:“承趾,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真的没有那种癖好?”
纯熙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要成为大将军的男人!你的脑袋里每天在想什么?”
裴行俨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眨眨眼委屈的说:“可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真的很奇怪嘛,太子殿下对你也太温柔了吧。”
纯熙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种情谊你自然是不能比的。”
裴行俨有些委屈,“承趾,你还是不是我好兄弟啊。”
纯熙哈哈一笑,随即勾住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道:“行俨,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好兄弟!”
裴行俨有些发愣,随即狠狠的抱住了她:“承趾,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纯熙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行俨,我快不能呼吸了…”
“走,我们回去继续操练!”
“你先放开我…”纯熙继续挣扎着。
“啊,对不起。承趾你没事吧?”裴行俨这才一时到他们已经抱了很久,两个大男人这样扭扭捏捏的,真是奇怪。
“等小爷我以后做了将军,第一个灭的就是你!”
半响,传来裴行俨哈哈哈的笑声。
“承趾,你有遇见喜欢的姑娘吗?”
喜欢的姑娘?纯熙想了想,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杨昭温柔的笑脸。她赶紧摇摇头,又忍不住想起李世民嘴角不羁的笑容。
李世民!她竟然忘了她还有这么强大的对手!纯熙懊恼的拍拍头,拉起身旁的包子,对裴行俨说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回去操练吧!”说罢也不待裴行俨反应,便扬鞭踏着包子远去,留下裴行俨独自沉默。
我只是想说,杨吉儿公主挺不错的,人美又是公主,兄弟你可不要放着这么美的公主不要,去学那些龙阳之好。
裴行俨掩面叹息。
远在洛阳城外的太原,绿柳掩映,一间幽静的别院藏在那树翠柳间,别院中静谧无声,只闻得阵阵梅子的清香以及甘醇的酒香。此刻,一名男子正坐在庭院中幽幽的品酒。
“二哥二哥,你快看,我抓到了一只小狗!”
一名稚气未退的男孩兴冲冲的跑到男子面前,像分享至高无上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将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奶狗展示给少年看。
少年放下酒杯,起身欲拿起这只小奶狗,不料温顺的小奶狗突然呲牙咧嘴,朝他发出低低的嚎叫。
李世民忍不住失笑。
“元霸,你怀里的这只可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奶狗,说吧,哪里来的?”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二哥你怎么看出来的,今天我无郊外,发现了一个商队,说是要去洛阳,我看这小狗怪可怜的,便把它偷了过来。”男孩小心翼翼的抚着怀里小奶狗柔软的毛发。
“洛阳么。”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看向远方。
“二哥二哥,你在想啥呢这么入神?”
李世民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没什么,一个有趣的小家伙。”他瞥了一眼男孩怀里的小奶狗,“和你怀里的雪狼一样有趣。”
男孩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在风中凌乱了。
“元霸,竟然你已经将这只雪狼带了回来,就好好养它吧。”
“啊!二哥,我从没养过雪狼啊!救我!”
少年没有回话,只是坐在桌前继续品酒。他的身影宛如凛凛寒松,挺拔清峻,又似萧萧清风,清明俊朗,深蓝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紫蓝色,明明是静如止水,却仿佛藏有波澜万千。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袖,远远望去,仿佛画一般。
花开花落,云卷云抒,转眼间洛阳城已经入了十二月,晶莹剔透的雪花又一次席卷大地。
一名玄衣男子正站在院中的小楼前凝视着远方,冰雕玉琢的面孔,如湖面般平静孤独的双眸,这样的男子静立在那里便是一幅水墨画,意境悠远深幽,正应和着他身上那玄色的衣,覆在肩头纷飞不羁的发,以及他脸上永远淡漠的神色,如化在水中的墨迹,漂浮、纠缠、尔后便如谜一般的沉淀。突然,一阵疾风传来,回眸间,一个身影便像是上了弦的箭一般冲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招招凌厉。玄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如寒冰般凛冽的眸子闪过丝丝笑意,转眼间,身形已起,玄色的衣袍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实藏雷霆万钧,动脱退间,已与了数十招。
男子和少年一起从小楼上跌入庭院中,带着满园的飞雪,如迎风飞舞的雪蝶,煞是好看。
突然,男子一个回转,带起漫天的飞雪,将少年制服在地上。
“承趾,你输了。”男子低下头看向少年。
少年有些沮丧的起身,雪白的雪花散落在他的发见,染上了一丝朦胧。突然,少年低下身捂住胸口,发出一阵痛苦的□□。
“玄感大哥,我,我好痛…”
杨玄感有些迟疑,但看他往日里灵动的蓝色双眸此时却染上了一层水雾,便还是俯身扶住少年:“可有伤到哪里?”
“好痛,好痛…”
少年一边痛苦的□□着,眸子中闪过一缕让人难以察觉到的狡黠光芒。
杨玄感看少年似是疼的站不起身,神色一紧,正要将他抱起身时,忽然少年从他怀里一跃而起,抽出身边的佩剑直逼玄衣男子的面门,又在他的面前生生停住了。
“玄感大哥,我赢了。”少年扬起自信的笑容。
明亮,干净,耀眼,像是天上悬挂着的灼灼的骄阳烈日。
杨玄感望着他弯弯的笑眼,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他摇摇头道:“再有下次,我必狠狠罚你。”
纯熙竖起食指摇摇头,“兵法有云:事贵应机,兵不厌诈。我今天只是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虽然不好,可我却不以它可耻。”
“哦?那你以后上了战场要不要也用这一招?”
纯熙摇摇头,笑眯眯的说:“嘿嘿,只有玄感大哥配得上我用这一招,怎么样,都过了三个月了,我的进步是不是很大?”
杨玄感看着塔亮晶晶的双眼,忍住了笑着,微微抿嘴道:“尚可。”
纯熙的眼里更是藏不住的笑意,“玄感大哥,今日行俨约了我,我就先走啦!”
杨玄感摇摇头,但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身侧。望着纯熙离去的身影,他的眸色渐渐变深。
午后的洛阳城增加了一分暖意,少年坐在酒楼上百无聊赖。
“嘿,承趾。”
“行俨,你怎么又迟到了?”
“我可不是你,无事一身轻,不说这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
“来了你就知道了。”
当纯熙站在翠香阁面前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裴行俨,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裴行俨瞥了他一眼,“你想啥呢?我们要去的是它旁边那家。”
纯熙送了一口气。
“秦琼大哥告诉我天香阁来了一个新厨子,手艺一流,而且还有从西域来的美酒,走,咱哥俩赶紧去尝尝。”
二人正欲进去大快朵颐,不料却突然响起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哇,这不是我们的宇文大将军吗?怎么,爷爷打了败仗,来着借酒消愁?”
裴行俨急忙拉住纯熙,“承趾,千万要冷静。”
纯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无事。
“怎么?只敢躲在祖父身后的小老鼠今天想要来挑战我?”
“你!”少年指着纯熙,气的脸发红。
“不过是一个打了败仗将军的孙子,竟然如此猖狂,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宇文家的…”
话还没说完,纯熙便一拳打了过去,“说够了没有?”
“你,你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只臭猪,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宇文承趾会带领大隋的将士,踏平高句丽!”
裴行俨仰面叹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