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李世民
酒楼里的人声鼎沸,人们正听得起劲。
“哇,宇文家的二公子对齐郡通守的孙子,有意思。”
“快说快说,结果如何?”有人忍不住问道。
坐台中间的说书人将扇子一收,笑道:“各位客官不要急,听我慢慢说道。”
两人一组的比试,一场场进行着,终于,还是轮到了那两个“冤家路窄”的意气少年。
阳光此时已经移到了人们的头顶,冬日的暖阳洒满大地,增添了一分暖意。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校场中央的纯熙。
少年身穿雪白的外袍,身上未披任何护甲,只在腰间挂了一把精致的剑。她的双眸熠熠生辉,秀美的脸庞在阳光的折射下,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纯熙与张知玄的比试,开始了。
纯熙“锵”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剑鞘,众人惊讶的睁大了双眼,竟只看到了一截剑柄,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天空中忽然飘过一抹乌云,一个人激动看向纯熙脚下,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
“是,上古名剑,承影!”有人低声道。
纯熙勾起嘴角,长剑一挥,仰起头看向张知玄道:“来吧,拿出承影,也算是我对你的尊重了。”
张知玄眸子一沉,承影剑的大名他自是听过,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家伙手中。承影剑,一把无形而胜有形之间。他微微俯身抽出自己佩剑,剑意蓄势待发。
“咚”的一声,銮铃声响,比试开始了。
微风吹过,卷起了漫天雪花。纯熙突然觉得张知玄的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他的口中爆发出了一声霹雳般的巨喝,双腿一夹,纵马冲了过来,手中的剑如白蛇吐信,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纯熙纵马后仰,躲过了这一招。果然不能小看了他,真没想到平日里宛如纨绔子弟,真正比试起来却仿佛脱胎换骨,果真有些过人之处,纯熙在心中想到。
“好身手!”她喊道,却迟迟没有还手。
张知玄看她没有丝毫举剑之意,不由得有些恼怒,喊道:“你是看不起我吗?”说完,握紧缰绳又一次纵马冲了过来,手中的剑夹带着一道令人窒息的劲风,那剑越舞越快,像是一条银龙绕着她上下翻飞,直逼她的胸口。
纯熙眉头微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却不正面迎接。她用力将缰绳一拉,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后急退,身体一个后仰,腰贴马鞍,生生避过了那来势凶猛的一剑。张知玄得势不饶人,目光如炬,毫不犹豫的又使出一剑,幻化出重重剑影紧紧地追着纯熙的坐骑。激昂的马蹄掀起地上阵雪花,直叫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纯熙暗暗点头,将杨玄感传给她的招数一一使来,她将腰间的剑拔出,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以至柔的变幻抵御那至刚的攻击,只见她的身形在那漫天的剑影中上下起伏,宛如空中飞舞的雪花一般轻盈自由。
阅武台上的天子杨广忍不住起身观看,“和承趾对的那个少年郎是谁?”他朝身旁的人问道。“回陛下,是张须陀大人之孙张知玄。”
“哦?有点意思,这小子竟能把承趾逼的毫无还手之力。”杨广眯眯眼感叹道。杨昭握紧了双拳,脸上还是挂着一尘不变的笑容,但浅棕色的双眸里满是焦急忧虑,早已经不复原本的萧然淡雅。
一旁的杨玄感与宇文化及仍是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尤其是杨玄感,微微勾起嘴角。承趾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了,此刻怕已把张知玄的剑势看透了。虽然那张知玄的剑快急如风,可纯熙却总是能够从容不迫地闪过,其处境并不象外人看起来的那样凶险。看似危危可及,其实是游刃有余。
张知玄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轻松,在连续使了几十剑过去后,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终于,他咬紧牙关,用破釜沉舟之势使出最后一剑。
阳光打在他的额前,夹着汗水闪闪发光,手中剑宛如惊龙般朝纯熙使去,带着他最后一搏。
“宇文承趾!”张知玄大声喊道,跃马直直的跳向纯熙。
纯熙抬头,阳光照着她有些刺眼,少年拼尽全力的一搏让她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众人看着马背上的少年,只觉呼吸都停止了。
电光火石间,纯熙突然紧勒缰绳,骏马嘶吼,她借力向上跃去,手中长剑如闪电射般的急刺而出,卷起漫天幻影,向张知玄手中的剑刺去。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环境的关系,少年的剑势透露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傲气质,明明站在你眼前,却又仿佛在很远的孤峰上,那种难以把握的距离几欲让人吐血。
张知玄看见纯熙的身形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那漫天的剑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看到宇文承趾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他的手中,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他手臂猛地一震,虎口一麻,手中的剑差点脱落。突然,一阵微风掠过,只听“咔擦”一声,他手中的剑断成了两半。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纯熙的剑锋已经对准了张知玄的额头,朦胧中众人看不清那剑身,但少年自信的笑容却被深深印如脑海中。纯熙湛蓝的眸子慢慢定格在他的脸上,骄傲地昂起头,笑得是那样灿烂。
“你,服是不服?”
张知玄面色惨白,倔强的眸子里却有火光在跳动,他回望着那个熠熠生辉的少年,良久,终于=是低下头甩出一句话来:“我输了。”
纯熙微微一笑,将剑收起。
天子杨广满意的颔首道:“承趾这孩子,果然不一般。”
纯熙从马上跃下,在一旁休息。突然,肩膀被人用力的一拍。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拂过去,“行俨,你好无聊。”却在碰到一个小小的手掌时有些惊讶,她转过身望去,竟是一个小小的少年。
“大哥哥,你好厉害哦!”少年一只手握着大锤,一只手还保持着搭在她肩上的动作。
“哈?”这还是纯熙第一次被人如此夸奖。
“不知道你和我二哥比,谁更厉害。“少年自顾自地说道,”我也好像和你比试比试,不过二哥说京城不似太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朝纯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哥哥你等着,我还会来找你的。”说完便拎着他的两个大铁锤离开了,留下纯熙错愕的睁大了双眼。
这孩子是谁?她正准备抓住一旁的裴行俨问问,却发现那少年好似灵活的鱼儿一般,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第二次比试就在纯熙的轰轰烈烈中结束了,终于迎来了第三场比试。
第三场,比的是身手,参赛的少年,两两对决,能者留,败者走,逐一淘汰,最后留者为胜。一旁的裴行俨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搓手顿脚第一个跃上了比武台,而这些未经历过战场的少年郎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裴行俨站在比武台上,朝纯熙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难道最后会是我和行俨的对决?她在心底想到。却见那名叫罗士信的少年轻瞥她一眼,跳上了比武台。
这名叫罗士信的少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畏畏缩缩不敢出招,“得罪了!”话未落地身形已经突然冲起,右手直击裴行俨面门,罗士信断定他必然要回退躲避,右手只是虚晃。果然,裴行俨皱眉朝他身后夺去,只刹那间罗士信借力向后闪去,裴行俨只觉一阵眩晕,便已倒在了地上。
“裴小将军,得罪了。”罗士信抱拳说道。
“没事,是我技不如人。”裴行俨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跃起身来,有些复杂的看向罗士信。他有些沮丧的走到纯熙身旁,低声到:“不亏是我爹夸过的人,身手和秦大哥有的一比。”
纯熙点点头,他的速度和反应力确实快得惊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流失,落日的余晖撒向大地。罗士信迅速的解决了又一个向他挑战的对手,看向了纯熙。纯熙这才意识到场上只剩下她一人了,她给了裴行俨一个放心的眼神,将自己的佩剑承影交给他后,便毫不犹豫的跃上台来。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少年的外袍已不似清晨时那般雪白,但微微泛黄的衣角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是,罗成。”少年挑眉,嘴角露出一抹狂傲的微笑。他身着一身玄色的衣,一头黑发不羁地披散肩头,容貌是少有的俊美,他的睫毛很长,能在白净的皮肤上留下阴影,琉璃般的双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纯熙,“宇文承趾么?久仰大名了。”说罢,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纯熙眯眯眼,没有动,罗成也不似之前那般狂放不羁,静静与她对立着。
许久,太阳渐渐沉在地面以下。
最后一点星光消失的那一瞬间,罗成猛的向前冲去,如同蛟龙一般飞向空中,纯熙闭上眼屏气凝神,听着耳边的声响,风声,雨声,欢呼声都不见了。突然,她睁开眼,找到了!纯熙侧身向后退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腿。
“砰”的一声,烛光点亮,少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好!”杨广激动的起身,“传朕指令,封宇文承趾为天宝大将军,择日入宫晋封!”
整个校场死寂犹如无人。
夜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丝绸,万点星星闪烁着银色的光辉,阅武台两侧修剪整齐的花草随着夜风掀起一阵阵黯淡的墨色波浪
良久,爆出出惊人的欢呼声,纯熙微微仰头。高句丽,等我来收!
一旁的罗成已经拍拍衣袖起身,看着纯熙道:“宇文承趾,你果然厉害,不过,” 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握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长枪,深黑色的长发下,是一张白皙的脸——原本太白的男人会给人感觉过于文弱,但高挺的鼻梁为他添加了不少成熟韵味,“你等着,我会打败你的。”说完便不等纯熙回话,转身离开。
纯熙有些想笑,但巨大的喜悦让她无暇在意这一少年。她的目光掠过行俨,玄感大哥,父亲,祖父,陛下,最后停留在了杨昭脸上。一种莫名的幸福填满了她的心房,她扬起笑脸向他奔去。
“阿昭,我做到了。”
她激动的紧紧抓住杨昭的衣袖,鼻翼间尽是他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耳边的风呼呼地刮过,杨昭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看向他的双眸,却望见了满天繁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离星星这样近,杨昭的浅棕色眼睛里,好像落进了无数点星光,温柔又缱绻。
月光自树梢穿过,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在笑,那弯弯的眉,闪亮的眼,扬起的唇角……到处都是浓浓的笑,如此快乐,如此欢欣。
他望着这样的她,双眸里一闪而过淡淡的忧伤。
“纯熙,你真的如此快乐吗?”
纯熙拼命地点着头,扬起大大的笑容,“阿昭,我一定会击退突厥,踏平高句丽,让大隋的旌旗插满天下!”
杨昭突然用力抱住纯熙,低声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佛祖啊!他在心中喊道。
如果你真的存在,可否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大业八年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有那校场上的风云际会,还在继续书写着冬日的传奇,浓墨重彩,绚烂而夺目。
金銮殿上,杨广当场御封纯熙为“天宝将军”。一夜之间,名动京城。
自此之后,宇文承趾的名字,在大隋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纯熙一跃成为了京城女子第一想嫁的如意郎君,甚至超过了杨玄感。
这天纯熙和裴行俨跟着杨玄感一起来到了酒楼。
“玄感大哥,你要带我们见谁啊?”裴行俨忍不住问道。
“我之前去太原认识了一位朋友,碰巧他这几日来了洛阳,便想带你们来看看。”
纯熙忍不住嘀咕,怎么又是太原?突然,她听见一旁的咒骂声。
“走走走,怎么又是你?真晦气!”
原来是一个小乞儿正在向酒楼的小二乞讨一些食物。小乞儿握紧了手中的碗,哀求道:“求您了,我,我娘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您就给我点剩菜就行,求求您了。”
“走走走,一边去。”小儿不耐烦道,伸脚将他踹了下去。
小乞儿将碗护在怀里,狠狠的摔倒在地。
纯熙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拉起他,却闻到一股混合着骚臭夹着刺鼻的霉味迎面扑鼻而来,她不由得怔住。就在那一瞬间的犹豫,杨玄感已经走向前去,将小乞儿扶了起来。
“你家在何处?”他温柔的问道。
小乞儿向后缩了缩,“我,我没有家?”
“那你母亲现在在哪?”
“就,就在城外的城隍庙那。”
杨玄感微微颔首,“这样,你先拿着这些银两去给你母亲买点药,今日我还有些事,你过几日到楚国公的府上。”
小乞儿连忙跪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杨玄感却将他扶了起来,温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要再轻易下跪了。”
小童点点头,泪眼婆娑。
纯熙握紧藏在衣袖里的双拳。
片刻的犹豫,便显示出了她和玄感大哥的差距。
忽然瞥见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
“李,李世民?”她低声惊呼。
少年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或许因为今天是阴天,或许因为这个少年身上独特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躁动。少年身着深蓝色的长袍,有风吹过,几缕碎发轻触他的眉骨、脸颊。他的睫毛很长,能在白净的皮肤上留下阴影。长直发用银白色的带子松松地系在脑后,带着一丝随意不羁。
李世民看向她,眸色渐深,“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