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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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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凉寒,暮色临近,院中一片冷清,万籁无声。

问宁脚下地面白雪晶莹洁白,覆满了地面。她抬头望着连成一片的满枝红梅,它们似用朱丹点染而成,娇艳美丽。

她已有三年未见到顾见渊了。

问宁从树梢上摘下一朵红梅,细嗅它的芳香,想起三年前顾见渊站在树下,说,“红梅树梢,白雪覆盖时,我娶你。”

在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有书信,信上短暂的问候语。

“宁儿。”

身后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问宁转头。

是他!他回来了!

顾见渊一身白衣,净白如雪素裹,让他温柔的眉眼覆上了一丝清冷。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她记得鲜少穿白衣。

白雪皑皑,她揣着一份少女情怀,心中期待他白衣换红服的那刻。

相隔千里之外,周国明昭王的驾崩的消息公示天下,这消息几个月前就早有风声,被流传在外,一时众说纷纭,含糊不明。这捂了尽乎半年的消息,终于在这严寒冬月尘埃落定,只是还未传到身处穆国外郊庭院里这情窦初开少女的耳中。

几日后,是一场雪夜。

红烛帐暖,问宁头盖着精致的鸳鸯绸纱盖头,身着华丽赤红的嫁衣,静静地坐于床头等着顾见渊来。

院子里,无数娇艳红梅坠落,一层又一层厚厚地覆于雪地,红艳如血。

“叮叮当当”,窗台悬挂的铃铛左右摇摆,清脆作响。几乎同时,那被贴上大红喜字的门扇被推开,“吱呀”一声,一人随着冬夜寒气进了屋。这两种常听可闻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显得有几分乍然,蓦地使人想到埋在深林里的回响之音。

问宁知道来人是谁,微微低头,双颊染红,轻唤了声:“夫君。”

他走到床前,静默了一会,然后牵起她的手,说:“跟我来。”

门外,白雪如絮飘飞,杂乱无章坠落在各处,弄得那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顾见渊牵着她手,不疾不徐行走在这静谧雪夜中。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不在温房暖帐,却不知何故走在这如墨夜色中,此举道给人听,不知会让多少人惊奇。

问宁心里充满欢喜,并未想太多,只能感受到两人相牵的手的温度,只听到两人“沙沙”的重叠脚步声,看到两人脚下摇曳的红色衣摆。

“我们这是要去哪?”走了许久,问宁才隔着朱红的细纱盖头轻声问道。顾见渊至始至终没有掀起她头上披着红色的盖头,只是牵着她一直走着,她不知此举寓意何为,不知此行的目的地。

寂静的雪夜,只有他们两个人红色身影,白茫雪地上印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印,直直行行后又蜿蜿蜒蜒。

“你就这般轻易地随我走……”顾见渊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低声喃喃道。

“你是我的夫君,既已携手,自当相伴不弃,同舟共济,白首不分离。”问宁捕捉到这模糊的语音回道,而后甜蜜嫣然一笑,他说娶她做妻,如今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两人都穿上了嫁衣,她成为了她的妻子。

问宁透过盖头,看着他朦胧的背影,有姣姣白雪不断飘落在他朱红的婚服上,心中想到佳偶天成,举案齐眉这几个字,她脸颊微红,眉眼尽是欢喜愉悦。

他们穿过曲折庭院长廊,跨出了宅门,经过几条街道,又走过几重门户,可前面的顾见渊仍在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进。

“我们好像离了宅子有些远,你我究竟是要到哪去?”走得太远,又走得太久,问宁疑惑,又渐渐渐趋向担忧。他们此刻所到之地看起来十分僻静偏远,不远处似乎有重影交叠,如同妖魔鬼怪在张牙舞爪,赫然站立又蜿蜒爬行。

雪下得更大了,问宁露在外面的手早已感受不到什么温度,身子也变得寒冷起来。她的目光越过顾见渊看向前方,白雪簌簌落落间似乎有一队人马,由远渐渐趋近,如破竹之势侵袭而来。

在这幽长的道路上,那些身影此刻竟显得是走在暗夜彼端的魔鬼,狰狞可怕。

问宁即使隔着红色绸纱,视线变得模糊,她也能够清楚感受到这来者不善的气息,浩浩荡荡的肃杀之势。

前头骑着马的一人在这黑夜高声喊道:“你果真把她带来了。”纷纷踏踏的脚步声与马蹄声,还有这浑厚的嗓音打破了这森然夜色的寂静。

“这是……?”问宁心中一惊,不禁低呼出声,随即掀起盖头,脸上满是错愕惊讶。本是良辰吉日花好月圆夜,陡然遭遇这未知变故。

他们是谁?发生什么事了吗?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就开始动手吧。”男人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向她身边的顾见渊说道。

顾见渊不语,无情放开一直牵着的问宁的手,走到队伍的面前,看着问宁,眼底尽是一片冷寂。

男人又抬手指向前方,对问宁道:“这位姑娘,看见这片红色的海了吗?这片血海便是你的归宿,看你是想自己安安静静地走过去,还是由着我们拖着抛下去,不要想着抵抗,这是你的归宿,你逃不了!”

像是一击重锤,直直砸向问宁心底。这人显然与刚刚一直与她十指紧握的顾见渊相识,而且关系匪浅,然而他口中的话语却是要让她去死。

问宁看着顾见渊,得到的却是冷冷的一声:“这位姑娘,请。”

此刻两个人身着婚服,仿佛像是讽刺一般,他唤她时竟是冷冷地一声“这位姑娘。”

问宁转身抬眼望向那人指向的方向,她竟不知,这地方会有这么一片诡异的水域。眼前是一片海,水色呈暗红,似是一片血海,不知是被染红的,还是原本就是那鲜血汇聚而成的。源源不断的白雪倾落到这翻涌着的红色波澜,诡异又妖冶。

问宁又回过头,静静地凝视着顾见渊,没有作出动作。

列队中走出两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脑中混沌空白,不躲不避不挣扎,只是双目一直凝视着他。明明顾见渊就站在自己眼前,自己看着他的脸,却是一片模糊不清,相伴相识了十几年的人居然可以在顷刻间面目陌生,无法识辨。

她努力地想要回忆起记忆中的顾见渊,过往的经历顷刻间翻涌浮现,历历在目,可他的模样还是模糊的。

在细水长流岁月静好中,她习惯了深居简出,养出个娴静柔和的性子,只知举止要端庄性格要温婉。这样的她无法做到张目追问,扬声痛哭,更甚破口斥责,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心倏忽地溺在了暗处。

问宁神态平静,哀切无力地说:“此夜此景,真是荒谬可笑,此刻的我不明前因后果,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做,也不想再过多的过问了,我只想问一句,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顾见渊颔首,而后再也不语。

她悲戚地笑了一声,“如若如此,我愿。”

问宁微微挣开那两人明显松动的手,然后丢掉那方被紧攥左手中的红色盖头,看着它落到雪地上,红的刺眼,未几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白。她缓缓道:“既已决定,我是否可以有一事相求?”

“你说。”

此时不仅是他的面容,就连他的声音也模糊了啊。

“竟然如此,你把你身上的婚服脱给我吧,让我带着它死去。”

顾见渊依言脱下那红彤彤象征着相濡以沫百年好合的婚服,单手提着置于她的眼前。

问宁浅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红色外衣,庄重地把它捧在双手上,缓缓转身,向那片水域走去。

一直在马上说话的那人翻身下马,抛掉手中缰绳,为顾见渊递上穿云弓追月箭,这弓箭发着寒光,冷冽如寒冰。

既已决定,就决计不会回头,问宁端庄从容地一步一步走进赤红翻涌的血海,脚底一触到那水,冰冷的寒气立即蔓延全身,除了冷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毫不犹豫,又继续往前走,待水直至膝盖,一枝银白利箭,百步穿杨,疾如雷电,穿过簌落白雪,从她背后穿心而出,华丽的嫁衣又染上一层更为艳丽的赤红之色。

问宁顿了一下,紧攥了手中的婚服,脸上苍白凄然,竟是这般赶尽杀绝,毫无余地。她还是没有回头,继续向着血海更深处走去,血海最终漫过了全身,剥夺了她全部的呼吸……

冬月寂寒,白雪皑皑,红梅盛开。十七岁,如花的年纪,问宁就这般身死在赤红血海里,甚至不知她为何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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