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
刚接手了这个案子,整个镇抚司就开始忙活起来,连谢遥也不例外。
停尸房内,谢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言未发。
谢衔手持卷宗,看了她一眼,随即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死者生前都没有外伤,”谢遥摇摇头,颦眉道,“这模样......也不像是毒杀,总之查不出死因,倒是符合无端死亡的说法。”
谢衔刚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大人!谢大人!大事不好了!”
一旁的谢衔似乎十分不满被人打断,却只是皱着眉头,没有出声呵斥。
谢遥一眼便认出传报之人是她府上的管家。
“不是说过了,遇事不要慌张?”谢遥只淡淡瞥了管家一眼便收回视线,沉静道,“发生了什么?细细说来便是。”
“春草和春桃她们都死了!”
管家所说的这两人正是府上的侍女,好巧不巧的是,她们在前不久就嚼过谢遥的舌根。
按道理来说,府上死了侍婢这种小事是不会上报给谢遥的。
侍婢而已,死了便死了。但是眼下特殊,谁知道这与案子有没有关系?
“兴许是在外招惹了什么仇家吧,”谢遥不动声色地掩了掩她沾着零星血迹的衣袖,说得云淡风轻。
“我有要案在身不便深究,你就拨些银两,好生抚慰她们的家眷便是。”
谢遥这番话虽然草率,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愿意去管几个侍婢的死活。
这其中的意思两人都心照不宣,管家讪笑两声,应了一句是,便连忙退下了。
“大人,快看这卷宗,”谢衔翻页的动作一顿,目光停留在卷宗上,忽而道,“上面有写,所有的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去过观音寺。”
观音寺……谢遥思忖了一番,她倒是知道这个地方。
观音寺是上京城里有名的求菩萨保姻缘的地方,很是显灵。观音寺日日香火旺盛,络绎不绝。
但单凭这个,他们很难查到眉目。
而谢衔接下来说的话,更加证实了谢遥的猜想。
“卷宗上有写,大理寺也查过这观音寺,最后却不了了之。”谢衔转头看向她,问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遥眼尾上挑,幽幽道:“他们查不到,可不代表我查不到。”
“那大人准备何时出发?”谢衔合上了卷宗,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不必,”哪知谢遥却挥了挥手,轻笑一声,“明面上是查不出来什么了,我们要查,就要暗地里。”
至少以朝廷的身份是查不出来,大理寺那帮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不至于空手而归。
“我独自一人前去,你不用跟着。”
“大人?”
谢衔面露疑惑,这几年来谢遥哪次行动不带他?这次却要单独行动。
谢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谢衔低下头,恭敬道:“属下不敢。”
“今夜我不在府里,你万事小心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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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沁来丝丝凉意。天色一点点暗下,月亮悄然爬上了树梢。
谢遥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已经将寺内大多数的房间给搜了个遍,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只剩下方丈室没有搜过了。
如今已是亥时,本该陷入一片黑暗的方丈室却亮起点点灯光。透过纸窗,隐约能看见屋内有两道身影。
这个时辰,还有谁会留在这里?
谢遥心下疑惑,不由得警惕了几分。她悄声靠近房间,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动静。
“没想到,小公子的旧疾如今竟已经好了大半。”
房间里幽幽传来方丈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他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医圣的医术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小公子游行多年,想必也传承了他的衣钵。”
“略懂师父的皮毛而已,”少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直言道,“父亲在世时便与方丈是故交,在下本无意深夜叨扰,我此次前来,是为一件事。”
屋外的谢遥眉头微颦,无声拽紧了指尖。
是沈辞的声音。
他怎么也在这?莫非也是为了案子?
不知怎的,谢遥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她晃了晃头,清醒了些许,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方丈沉思了一会,才道:“小公子是为了城中死人之事前来的吧?”
“正是。”
“早先大理寺便来搜过,我们寺中并无异样,”方丈如实道,“小公子若想插手此事,也不该来我们观音寺。”
沈辞没应,目光不动声色地搜寻着什么,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屋内的小香炉上。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香未曾见过,倒是别致。”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谢遥如今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有了重影。方丈后来说了什么话,已经听不大清楚了。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谢遥的身体轻晃,她正准备离开,抬眼却看见一个僧人站在不远处,呆愣愣地说不出话。
他手上端着托盘,显然是来送宵夜的。却没成想撞见了谢遥。
“有——”
见僧人正欲惊呼出声,谢遥眼神一凛,忍着身体的不适,飞速闪到僧人身边,首当其冲的就是捂住他的嘴巴。
寒光乍现,谢遥眼疾手快地抽出匕首,往僧人的脖颈处轻轻一划,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顿时安静下来。
尽管谢遥谨慎小心,但在寂静的深夜里,稍微有一点儿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谢遥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随意倒出一颗便仰头咽了下去。直到谢遥的意识不再涣散,她才重新看向了房内。
方丈年纪大,一些细微的动静未必能听得仔细。
可那个沈辞就不一定了。
正当谢遥在犹豫要不要杀了沈辞的时候,房内的烛灯蓦然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伴随着门吱呀一声,沈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尾音微扬,“谢佥事,好久不见啊。”
谢遥冷笑,这人还真是喜欢睁眼说瞎话。
白日里不是才见过?
“沈公子。”
沈辞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眸色骤冷,“谢佥事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多谢公子赏识,”谢遥嘴角噙着笑,挑眉道,“不过这个时候,沈公子不应该担心担心自己和方丈吗?”
没有人撞破了她的真面目还能活着。
他便是身份贵重又如何?夜深人静,又有谁会把传闻中性子温婉的谢遥,和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联系在一起呢?
“我点了方丈的睡穴,他威胁不到你,”沈辞仿佛丝毫不惧,声音低低的,“但佥事想杀我,且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一阵风自沈辞身边席卷而来,谢遥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佩刀,招式凌厉,一步一步逼近,直取性命。
谢遥的出刀速度很快,几乎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但沈辞反应迅速且早有防备,身子一侧,却也只是堪堪躲过她的攻击。
两招下来,谢遥竟然只是在他腰侧划了一刀。
谢遥停下了动作,挑衅道:“堂堂南平侯府的公子,就只会躲吗?”
其实早在出手时,谢遥就该知道,这人根本就不会武功。也不过就是一身练得炉火纯青的轻功罢了。
“谢佥事武功高强,我自是不及。”沈辞的唇色略显苍白,说出的话却带着淡淡的嘲讽,“不过我也说了,你想杀我,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嚣张。
谢遥可不认为她杀不了沈辞,只不过需要费些功夫罢了。
她抬手举刀,正欲再一次袭来的时候,却听院内传来一道呵斥:“谁在那里?!”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辞漫不经心地敛了敛眸,悠然道:“谢佥事确定还要留在这里吗?”
谢遥的眉眼冷了几分,盯了沈辞几秒。她转身轻跃脚尖,消失在夜色中。
谢遥走后,沈辞往院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的身形恰好挡住了昏暗夜色下的尸体。
“沈公子?”来的人是寺里的僧人,见到是沈辞便有些惊讶,“您…….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未曾听见过,”沈辞故作沉思了一番,才开口道,“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是吗……”僧人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可是方才明明就有声音啊。”
沈辞懒得周旋,冷然道:“本公子要回府,磨磨唧唧干什么?还不带路?”
*
沈辞回到南平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夜色沉寂,府内上下都已熄了灯。沈辞正想走进清风院,却忽然被一道身影拦住了。
“去哪了?”
沈辞不咸不淡地说:“观音寺。”
“你受伤了?”沈渊隐隐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只不过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
沈渊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小厮,他把头低得很低,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沈辞淡淡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小伤。”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案子你不要碰。”沈渊站在他面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个案子本来是大理寺的事,如今谢遥硬生生接手过去了,那便成了锦衣卫的事,与你何干?”
沈辞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阿辞,”沈渊沉默片刻,皱眉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怨我。当年我不让你去见她,是形势——”
沈辞打断了他,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沈渊抬眼,对上少年冷冰冰的眼眸,心下咯噔一声。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沈辞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沉了沉,“死在兖州城楼上,死在那场大火中,不是吗?”
沈渊神色微变,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气氛一度沉默下来。
最终沈渊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沈辞,随即拂袖而去。
“公子……”
“不是让你瞒着他吗?”沈辞说话的声音很冷。
“小的也不知道侯爷会找上门来,”小厮低着头,小声说,“一时间说漏了嘴……”
沈辞轻啧了一声,也懒得与他计较:“你派人去查查观音寺的香,何处所制,何人所制,都要事无巨细。”
话音刚落,小厮面上就稍显惊讶之色,随即问道:“公子是说,观音寺的香有问题?”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沈辞的神情看上去极为不耐,他没好气道,“难不成还能是我有问题?”
小厮连忙应了几声是,朝沈辞行了个礼,正准备退下,却忽而又被沈辞叫住了。
“等等。”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沈辞顿了顿,像是在想些什么。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静默的小厮,心里却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锦衣卫佥事谢遥,”良久,他才道:“你了解多少?”
“谢佥事?听闻她年纪轻轻,就累下了赫赫战功,又与傅将军相熟,曾经还是苏老将军麾下的都尉。”小厮思索了片刻,接着说,“不过京中偶有传闻,她还是首辅家的养女。
而这次她能上任锦衣卫佥事,怕也是楚首辅的手笔。”
闻言,沈辞的神情有些凝重。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去。
谢遥在方丈室外的异常,沈辞略习医术,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谢遥不是体弱之人,她那时分明虚弱得很……是因为,香的缘故?
可那香无毒,只不过是被人动了手脚,闻久了容易留下气味。
谢遥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沈辞抬头望向夜空,眸色冷厉。
看来,京中这位锦衣卫佥事藏着不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