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黑衣人慢慢走出屏风,随后揭下帷帽,露出的俨然是一张清秀小巧的脸。
正是“死去”的玉莲。
谢遥轻轻一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在来贾府之前她就想明白了。
蛊虫既然以香气寻人杀人,那么就说明它是随机的,毕竟这上京城几乎人人都去过观音寺。
所以才会让这件案子看似无迹可寻。
既然如此,蛊虫怎么就会在谢遥查到线索后,就这么“恰好”地杀了玉莲呢?
再加上后来,她看见了摔落在地上的陶瓷碎片,便越发确定了。
贾恒的房间里有人。
玉莲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要把谢遥盯出一个洞来。
谢遥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可落在玉莲眼里却成了挑衅。
“你想把你的死栽赃在吴何的头上,可有想过本大人未必会上你的当?”
“吴何他就该死!”玉莲用手指着她,大声怒骂道,“他那般折辱打骂我,他就是要死了才好!”
谢遥漫不经心地敛眸,说道:“有一点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谢遥那日前往观音寺行踪隐蔽,除了谢遥和沈辞之外,没有人知道。
玉莲一个小小的金湘坊主,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得到消息,并计划假死的呢?
跟她同伙的贾恒显然也没有这个能力。
玉莲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上来。
谢遥笑得讥诮,倒没有继续逼问她,随即话锋一转:“白清清和你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这玉莲所使的手段虽然简单,却极难察觉。
若非她对这香反应特殊,怕是也要被蒙蔽了过去。
想到这,谢遥下意识看了一眼沈辞。
如此看来,这病秧子沈辞的医术确实高深……
两人相视两秒。
果不其然,沈辞很快又偏过头不去看她。
莫名其妙。
“清清与我本是最要好的姐妹,她却自尽而死,”玉莲指着坐在旁边的贾恒,愤愤道,“都是因为你!”
“与我何干?”贾恒不耐烦道,“我从未对不起她,我对清清存有愧疚之心,不然我也不会同你一起害人。”
“这两年来,是我暗中帮你做大金湘坊,把你的香散布出去,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贾恒这样说着,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玉莲似是气极,一时冲昏了头脑:“你若能杀了那些人替清清报仇,我何苦筹谋这么多?贾恒,你好大的脸!”
谢遥轻啧一声,忽而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爱白清清吧?”
都不需要她多问话了。
这两人头脑简单,虽是凶手,却不像是幕后之人,应是受人挑唆。
毕竟,本该只在南疆出现的蛊虫,又怎么会落在玉莲一介女子的手上?
“爱!你怎么能说我不爱她!”
贾恒冷哼一声:“若清清是他们所杀也就罢了,我尚且能去讨个公道,可她是自尽的,我又能如何?”
“她招惹的那些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我能怎么办?难道也赔一条命进去不成?”
玉莲气得脸色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
只见贾恒停顿片刻,又道:“清清本是我的妻子,却承欢在其他男人膝下,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而已,她竟然就要闹自尽!”
“我杀了你!”
玉莲情绪失控,冲上前就要和贾恒打成一团。
她从前只知清清是被那群畜生玷污,觉得倍受屈辱,这才自尽,哪里知道还有贾恒的缘故!
她若早知道这其中还有贾恒的推动,是万万不会找他的!
她这一冲上去,谢遥想要阻拦,却见贾恒站起身立马甩开了玉莲的手,力道十足,表情阴鸷。
他这一下推得狠,玉莲借着惯性,头重重地撞在床边,随即两眼一发黑,昏了过去。
“都想杀了我?”贾恒的眼里闪过几分厉色,“好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自从清清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我另娶新妇,不过是想忘记她。”
贾恒边说着,边走到旁边的梨花木桌面前:“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她。”
从进门起,沈辞就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却很淡。
起先他并没有在意,但如今这味道却愈发浓烈了。
沈辞直觉大事不妙。
贾恒拿起桌上的烛灯细细把玩,他阴测测地看向谢遥,突然大笑起来:“谢佥事啊。”
“不如我们一块儿死了吧。”
话音刚落,贾恒突然眼神一发狠,直接将烛灯摔在地上。
几乎是在下一瞬,屋内燃起火焰,几乎要把几人团团围住,谢遥也不例外。
火燃地很快,不过片刻就蔓延了整间屋子。大火四起,当年兖州城楼上的情景犹在眼前。
“阿瑶!”
沈辞下意识喊出声,他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就在这时房梁坍塌,堵住了他的路。
沈辞他们本就站在门口,离得近,但谢遥不一样。
谢遥始终背对着他们,没转头看一眼。
沈辞不顾其他,见状就要强行闯进大火里,突然间被一道力气拉住了。
“沈公子,那里危险!”谢衔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喊道,“大人她自有逃生之法,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找人救火!”
沈辞知道谢衔此刻会拦住他,不过是因为他昨日救了谢衔罢了。
可是他不能再次看着阿瑶死在火海里。
绝对不可以。
“公子好生待在这儿,”只听谢衔郑重道,“我去找人来救火。”
贾恒早就存了自绝的念头,不然也不会提前在屋子里洒了火油,又遣散了周围的下人。
拉上谢遥垫背只是临时起意。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救火。
可是哪里来得及?
没了谢衔的阻拦,沈辞这次又跑进了屋内,背影决绝。
屋子里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熏得沈辞直咳嗽,眼中的情景仅仅依稀可见。
沈辞用衣袖捂住口鼻,继续往里深入,却仍然搜寻不到那个身影。
谢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阿瑶!”
“谢姑娘!”
“……”
不知喊了多久,也不知在大火中待了多久。
他甚至都看见了贾恒和玉莲的尸体,却独独不见谢遥。
沈辞的体力逐渐透支,声音也开始变得嘶哑,却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护不住她。
六年前是如此。
现在,也是如此。
沈辞本想着,若是救不出谢遥,便与她这样一起死了也好。
大抵是命不该绝,沈辞的余光中蓦然瞥见窗外的一道身影。
会是她吗?
沈辞又咳嗽了几声,凭着逐渐透支的身体,一步一步来到了窗前。
窗是敞开着的,上面还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定是谢遥无疑。
她还活着。
沈辞心中一阵欣喜,却也知耽误不得。他用最后的力气翻过窗,即便身上的衣裳都被烧得破烂,也全然不在乎。
“沈公子,好巧。”
熟悉的声音犹如天籁般在他耳畔响起。
沈辞应声看去,只见谢遥站在他面前,眼神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不似以往。
她往常总是笑着,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都很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旁人。
但沈辞来不及细想:“你可有受……”
他顿住了话头。
谢遥此刻已然换了副面容,露出了那张和六年前一般无二的脸,她生得一双极美的桃花眼,显得清隽动人。
是她原本的样子。
虽说沈辞已经知道谢遥就是当年的郡主,断断不会认错,但时隔六年,重新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仍然不免心悸。
她是谢遥,也是李靖瑶。
是信王幺女,兖州郡主李靖瑶。
沈辞呼吸一停,不自觉地走上前。
他只觉鼻头一酸,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郡——”
他再次顿住了话头。
沈辞心口一阵刺痛,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插着的匕首,又看了眼谢遥,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波澜。
沈辞说不出来,只觉喉头一腥,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早就说过,”谢遥的目光冷若冰霜,“我不会让你活着。”
说罢,谢遥毫不留情地抽出那把满是鲜血的匕首,全程无比冷静。
仿佛她杀过很多人一样。
不,不是仿佛。
沈辞又是吐了口血,过了好半晌才勉强稳住身形,整个人摇摇欲坠。
“…为什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谢遥一步步逼近,眼神森寒幽深,“沈辞,没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还能活着。”
“你,也不例外。”
这是沈辞重逢以后第一次看清谢遥。
她早已不是原先那个飞扬跋扈,却心性至纯的兖州郡主了。
她的虚假伪善是真,她的阴狠毒辣也是真。
可沈辞多么想告诉她。
哪怕她阴狠毒辣,表里不一。
他也还是喜欢,也会一直喜欢。
不过,他好像没有机会说这些话了。
“……”
谢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晕倒在雪地上,脸上血色尽失,她无声地攥紧匕首,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那天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雪地上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池,高马尾少年安详地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像极了死人。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