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临风伫立少年郎
看着小丫头们非常有规矩,龟奴点了点头,放心地行了个礼,规矩地退下了。
五个丫头行了礼,再看那卧榻上闭目养神的芸娘不过是轻轻哼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睁开看一下。
一抬手面无波澜,同样是懒洋洋的语气道:
“你们不必多礼,且先听我说话。”
五个小丫头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多话,只得安静地站着听着。
“既然入了我这醉红楼,便要守我醉红楼的规矩。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在哪过活营生,身上的小毛病,在我这儿,可都是容不得的。”
芸娘话音落地,站在夜小四身边的任小二灵巧地一福身子,转着眼珠小心翼翼地奉承道:
“回禀芸娘。我出身清白,并非京中人士,远道而来,本是随着邻居京中投奔远亲。却不想亲戚这几年生意不顺,家中又突逢变故,早已散了架子,离了京城去他乡另谋出路了。我独自在京,身上的盘缠并不足,一时也难以寻到亲戚的去向。在这京城之中孤苦无依。听闻民间传颂,醉红楼酝酿最是怜惜贫苦之人,便前来投奔。好在我幼年便略通音律曲谱,还不至于经营皮肉。望芸娘能念我孤苦无着,哪怕温粥薄衾,肯留我在乐坊过活。我定当倾一身技艺,报答芸娘之恩。”
这段话说出口,让其他三个丫头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唯独只有夜小四弯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
任小二这一段一唱三叹的戏码演完,软榻上的芸娘嘴角微微上翘,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但脸上已是满意的神色,轻轻滴道:
“倒是个伶俐的丫头。你在民间听到传闻,可有知道,我‘醉红楼’可是从来是不养闲人的。”
任小二一笑,芸娘这番话,她是早就预料到的。
自信满满地一仰头,规矩地行了个礼,他就等着酝酿着话说完,然后给云娘放个大招呢,于是轻轻地一笑,骄傲地说道:
“芸娘的意思,我明白。芸娘在此闭目养神,也无趣得紧。我来给芸娘唱首曲子,芸娘就当听了解解闷吧?”
这话说完,只见卧榻上的芸娘既不点头也不要头,只是保持着刚才的闭目养神,不置可否,却也高深莫测。
“人海茫茫,聚散重逢外。午夜凉窗台,等月光漫开。不必伤怀,缘分还在。流沙滴漏且看开,否能归来。雨水漂,落叶摇,泪湿枕头,海潮落温柔。冬夏春秋,秋叶满山红透。不为寂寞才想你,只因想你才寂寞。泪水落,谁还停留。或许因你才宽容,不因爱恨太匆匆,月光悠悠,爱也匆匆。无眠夜,谁还盼从头……”
就在任小二这空灵清爽的曲子声里,卧榻上一直假装睡着了的芸娘倒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冷风宿气的寒冬天气里,任小二的歌声便如一股阵熨帖,缓缓熨帖了人的心际。
暖意融融,温人心脾。
任小二的歌声结束,芸娘面色上带了些许红润,嘴里摸摸地念着说道:
“不为寂寞才想你,只因想你才寂寞。泪水落,谁还停留。或许因你才宽容,不因爱恨太匆匆,月光悠悠,爱也匆匆。无眠夜,谁还盼从头……倒是一手好词啊。”
回味之后,芸娘挑了挑眼梢,审视的目光看向了任小二,开口问道:
“这曲子的词不错,可是你自己写的?”
出人意料,原本以为一位爱现的任小二会仰头承认是自己的作品。
却没料到,她上前一步,规矩地向着芸娘行礼,老实地坦白说道:
“这词并不是我所写,只是与家中姊妹闲来无事,拿着坊间传唱的诗词谱了曲子玩的,倒是让芸娘见笑了。”
芸娘点了点头,唇角噙着笑意:
“倒是诚实。”
任小二被芸娘夸奖,脸上挂着喜色。
其他的三个丫头都是面如土灰,来的时候也没人说要考才艺啊。
一个丫鬟的竞聘上岗也太卷了吧。
夜小四听着芸娘和任小二的对话,不禁撇了撇嘴。
才艺再好,还能直接挂牌当姑娘不成?
然而,她却没看到,就在她撇嘴的一瞬间,已经落入了芸娘的眼中。
芸娘垂了垂眼眸,抚了抚鬓边的珠翠,状似无意地问道:
“边上的那个丫头,你可会唱曲?”
许久没人搭话,而自己的右胳膊却被人怼了怼。
夜小四抬起头,这才发现芸娘看的是她。
完蛋,这一定是撇嘴让人发现了。
连忙上前一步,夜小四低下头,规矩行礼:
“回芸娘,我……并不精通音律。”
“哦?”
芸娘听完,却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似乎更有兴趣了。
但是,却只见夜小四缓缓抬头,一脸自信地笑道:
“我会作词。”
话音一落,身边的任小二和面前的芸娘都是一愣。
投机倒把是不是说这就是这种人?
听她说完,芸娘便是朗声一笑,兴趣大大滴有,一抬手吩咐道:
“那你来做一首,我听听。”
“是。”
夜小四规矩地一行礼,低着头,目光看着地上铺着的青石板地面,一脸七步成诗的韵味,酝酿了一下。
成了。
这才抬起头来,轻轻滴诵道:
“临风伫立少年郎,跨骏骢,擎敖苍,鲜衣怒马,万骑平山冈。为揽山河笑猖狂,左射虎,右斩狼。醉把疏狂横做枪,剑染霜,弓开张!自我之下,何人敢称王?涅槃烽火点帝凰,抬首望,正翱翔。”
这边,夜小四不急不慢,状似酝酿情绪诗兴大发地把一首词“创作”完毕。
此时的芸娘,人的确被惊到了,曲起双腿,在卧榻上坐起了身。
目光看着夜小四,眼里已经有了震惊的神色。
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换上了些许赞叹的神情。
夜小四连忙收敛精神,规矩行礼:
“上不得台面的小玩应儿,让芸娘见笑了。”
然而这一首大气磅礴又猖狂至极的词,让平日里听惯了温润软语的,站在卧榻边上的两个小丫鬟惊得目瞪口呆,没见过世面,呆愣愣地戳在原地,手头上的工作全停了。
她们俩可没有芸娘的表情管理能力。
再看卧榻上的芸娘,这芸娘虽说整个人还是坐在卧榻上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一双脚悄悄滴放在了地上,是准备随时站起身来了。
一双质地良好的天青色玉质底纹的上好绣鞋,鞋面上精巧地刺绣着捻了金线勾勒的合欢花图样的花纹,这样的颜色和花纹样式,即显得大气威仪,有不失华贵典雅。
芸娘回味着夜小四的狂放诗句,赞赏地点了点头,抿起唇角,抬手给夜小四鼓了掌。
她手腕上那两只成色上佳白玉和深绿的两只细双镯叮叮地撞在一起,清脆有声。
夜小四看着那两只镯子,觉得有趣。
当时她还不知道,是后来才了解,那叫“翡翠叮当双镯”,有“赠尔叮当,一步一想(响)”之意。
芸娘点头,掌声停止,看着夜小四,不住赞叹道:
“这词写的好,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大气磅礴又傲然猖狂的词句,倒是有趣。”
说着,突然画风一转:
“只是我醉红楼乃是眠花卧柳之地,这样大气的词句怕是无用武之地。”
夜小四抬起头,大胆地打断芸娘的话:
“这首词芸娘若不是不喜,我还可以再为芸娘作一首。”
听她这样一说,芸娘倒是来了兴致,侧头看着夜小四,抬了抬手:
“好啊,那就再做一首。”
夜小四点了点头,看向了任小二,笑道:
“刚才这位姐姐所唱的那首曲子,乃是有关于相思之情,那我现在就以相思为题,再做一首诗词。”
芸娘赞同地点了点头。
夜小四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头缓缓说道:
“凤凰相对,盘金丝缕,牡丹花下一夜经雨微。晨起明镜照新妆,鬓轻描画却为谁。画楼登高邀相望,栏外垂柳围。音信不归来,亭前双燕回。”
一首词完毕,芸娘点了点头,轻笑一声:
“倒是才女,若不是沦落风尘,到是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可惜了。”
听到芸娘这样说,夜小四突然脑子脱线,随口怼了一句:
“芸娘可曾听过有一句古话,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才算是初见,芸娘便急着给我下了这样的定论,到时叫我不敢答应呢。青楼自古鱼龙混杂,就怕芸娘一时看走了眼。再说这青楼本就以色侍人,本事如何,还要凭个人。可惜不过是可惜在这种地方混了一辈子还没有什么出息。”
夜小四这番话一出口,别人还未觉得如何,森彼岸的四个小丫头倒是脸色齐齐一白。
这丫头是疯了吧!
人家也没说你没本事,不过是可惜你沦落风尘,到时引出你这一大篇道理。
你自说自话就算了,还说什么在这种地方混了一辈子还没有什么出息。
你不如直接说芸娘这老婆子混了一辈子还是个鸡。
想想也知道啊,芸娘纵然她是个青楼老鸨,但人家这叫醉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