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夜幽昙
“出云国，你知道吗，出云国人人敬拜的，是狐仙啊。你不是跟我说，要去给狐仙上香吗？你说过那么多的话，许下了那么多的誓言。你都没有做到，你就这么走了，你真的甘心吗？你跟我说，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可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讲讲，属于你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更何况……更何况，你还没有好好看看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弃啊，你不能放弃……还有你的那几个同伴，她们要是知道你就这么走了，她们会有多伤心……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黑暗中，夜小四听着凌霄在她耳边低语，空洞地睁着双眼，疲惫一笑。
这些真的是以前他说过的吗？
他竟然都还记得。
能记得，真是幸福。
闭上眼睛，黑暗降临。
昏睡过去……
黑暗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如同一只只蛰伏的野兽，环饲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幽深的目光死死的瞪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伺机觅食。
凌霄浑身发颤地坐在床边，环抱着瘦弱的夜小四。
任无尽的黑暗无情地吞噬掉相拥着的，两个静默无语的人的身影。
夜小四那原本清香的身体，此时却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焦灼气息。
原本细腻光滑的皮肤，此时也已干涩起皮。
几天来不进任何食物，身体也迅速瘦了下去。
尖尖的双肩和下巴，硌着凌霄结实的肩膀。
凌霄无声地在暗夜里瑟缩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缓缓溢出一行清泪。
任泪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慢慢滑落，狠狠打在夜小四的背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
这一次，凌霄是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此刻附在他怀中的女子，会突然就失去熟悉的温度。
灵魂抽离，成为一具干枯僵硬的尸体。
他害怕，此后阔大的天地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就这样，她离他远去。
他害怕，自己刚刚决定付出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让他，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此时的夜小四，所有的神志都已融入幽沉的夜色之中，整个人处于了昏睡的状态。
凌霄独自一个人，面对着茫茫的黑暗，瑟缩着，喃喃细语：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四儿。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句诗。答应我，你一定要撑过去。我还有好多秘密没有告诉你。你知道吗？我的真名，叫萧翎啊。你可知道，我是……我是越国先帝的三皇子啊。四儿。你可知道，我为了你放弃了什么？是那九五之尊的地位，是那把人人都想得到的龙椅。还有应璇门，我已经决定叛出师门了。我要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什么修仙炼道，什么延年益寿。为了你，我全都不要了啊。荣华富贵，我不要了。长命百岁，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啊。四儿，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千万不要，不要丢下我……如果你丢下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夜幕四合。
沉如浓墨的夜色涂满整个小小的房间。
客栈的木床上，白色帘幕里，相拥而泣的两个人，显得如此的孤独，无助。
天地之大，竟然容不下一个凌霄，容不下一个，夜小四。
安静无声，只余彼此的心跳。
听。
振聋发聩。
……
深夜，凌霄一个人头枕着剑，和衣睡在夜小四床边，狭窄的脚踏上。
想想，这是他不止一次和衣睡在脚踏上，早已习惯。
即便是平日里睡惯了宽敞的床。
可是，这里却是最接近夜小四的地方，也是最方便照顾她的地方。
凌霄闭着一双眼睛，看似睡的很沉。
但耳朵却警醒地一动一动，洞悉着身边的一切响动。
突然，耳边传来细小的“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凌霄一激灵，无声地跳了起来，眉头一皱，做好了应敌防御。
这时，便从黑暗处走出来一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
看见凌霄已经列好了架子准备迎敌，便迎着凌霄就是一个利落单膝跪地，恭敬地道：
“主子！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凌霄一看是手下的人到了，眉宇间稍稍舒缓。
抬手示意黑衣人低声说话，边看着黑衣人，沉稳地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你即刻启程。务必回应璇门，到千晓峰，找到我师叔。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他的手上。随后，给那边传信。告诉他们，我可能要消失一段时间，让他们自己处理好事情，千万别出乱子。”
黑衣男子接过凌霄递给他的信，身子一附，低声应了一声，一转身悄然消失。
目视着黑衣男子消失在眼前，凌霄低头思索了一下，似乎还是不太放心。
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夜小四，眉头深深一锁。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走到窗边。
一抬手推开窗，清透地对着窗外吹了声口哨。
凝神望向黑暗中，寂静的大街。
不一会的功夫，一声骏马长嘶由远及近。
随着马蹄叩击地面的咯哒声，一匹黄色的马，从远处飞速跑来。
那正是凌霄的坐骑，黄玉。
凌霄一笑，待黄玉在窗下站定，便是一个凌空翻身，轻巧利落从三楼的窗户跃了出去。
稳稳地落在马背上的一刻，凌霄不敢耽搁。
一夹马腹，骏马一声欢快长鸣，扬蹄奔向远方。
只留下清脆的马蹄在青石路上的叩击声，于夜色的深巷中，久久回荡。
然而，床上正在熟睡的夜小四，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醒来。
……
第二日天一亮，夜小四便早早地醒了。
躺在床上，细细地听着。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了，整个客栈里还是静悄悄的，还没有人走动。
似乎还没到客栈开始营业的时间，就连那早起烧火的伙计们也都没有开工。
夜小四听着身边安静的可怕，便咬着牙挣扎着坐了起来。
眼神迷茫地四下看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影。
不禁疑惑地轻声唤道：
“凌……凌霄？凌霄……你……在吗？”
四周安静如初，并没有人回答她。
难道，没有人在？
夜小四抬手抚了抚发烫的额头，突然感觉身上的被子沉得要命。
仔细一看，竟然是盖了两床被子在身上。
心下了然，定然是昨晚发烧，一个劲的喊冷，凌霄才向店小二又讨了一床被子来。
一把拉开沉重地压在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倒杯水喝。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躺得太久了。
此时下身又麻又僵，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丝毫动弹不得。
夜小四一着急，竟抬手狠狠捶上大腿。
接连捶了几下，两条腿才微微恢复了些许知觉。
夜小四抬手扶着床柱，轻轻放下一条腿，再用双手从被子底下抬出另一条腿。
原本纤细修长的腿，如今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看起来就像两条大象的粗腿。
夜小四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口气，积蓄了些力量。
扶着床柱，慢慢地站了起来。
可惜，那一双肿胀得不成样子的腿已是无力支撑她的身体。
突然双腿一软，夜小四一声惊呼，整个身子直直向前栽去。
此时的身边没有人，夜小四张开手也并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支撑，只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尖翘的下巴，肿胀的膝盖，还右手肘和手腕，都直接亲吻了大地。
尤其那倒霉的右腿，还卡在了床边硬实的脚踏上，厚厚的纱布瞬间渗出一大片火红。
夜小四吃痛地全身蜷缩起来。
脸色刷上一层苍白，额头渐渐隐出汗珠，伏在地上，低声地□□抽涕，却再没力气爬起来。
他不在，他是真的走了吗？
真的……
不管她了吗？
夜小四伏在地上，看着光亮的地板上映出自己那张扭曲可怖的右脸，低低地哭了起来。
它既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而自从她醒来就陪在她身边的男子抛弃她。
那么，拖着这一副残躯，莫大的异界，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看着摆在脚踏上那一双精致的靴子。
曾经，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小四伏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只能低低的哭泣。
突然间在自己的意识里，她来到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小木屋里，光线稍微有些暗。
她站在小木屋里那唯一的一张圆桌的边上，看着面前的凌霄在紧张地换衣服。
凌霄一边焦急地穿衣服一边回头看着她，深深滴吸吸了吸鼻子，开口问道：
“咦，你们今天怎么忘了点上熏香？难怪我觉得这味道有些不对。”
她仰着头，看着他一脸的疑惑神情，不解地问道：
“额，为什么要点上熏香？”
她的话音刚落，一丛红色的烟花在小木屋的屋顶上绽开，仰起头，看着那烟花过处一一点燃了房梁和屋顶。
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嗓子里干干的，却不能说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