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青冢情种
“惊鸿姑娘今儿早起的晚,起了之后便在房里读书,吩咐了不许打扰。”
“嗯。”
沧澜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下去:
“早点儿过去为她梳妆,别误了宴会的时辰。”
“是,奴婢知晓。”
朵郁将沧澜的环佩衣带全部整理完毕,站起身,点头应承。
“对了。”
沧澜转过身提醒道:
“记得,给她带上本宫送她的那支钗。”
“是。”
朵郁抿唇一笑,行礼应承。
前面的所有准备,皆是为了等待这一开宴的时刻。
正午,准时开宴。
一身紫衣华服的沧澜,在席下众人的抱拳祝贺声中,大步来到主位上坐了。
一双眼睛,快速在身下两排宾客之中寻找着紫色的身影。
当他在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找到那紫色身影的时候,不禁心头火起。
压低了声音询问在一旁控场侍候的柒叔:
“是谁把鸿儿的座位安排的那么远的?”
柒叔赶忙凑近了沧澜,小声解释到:
“这是惊鸿姑娘自己要求的,她说她……”
“行了行了!”
沧澜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瞬间感觉这个生辰宴都没有意思了。
再极目看向那个距离自己隔了一整个宴会大厅的紫色身影,顿时又是一阵怀疑。
鸿儿今日怎么还在自己脸上遮了块面纱?
而且头上竟然也没有带上自己送她的那支凤头流苏的金钗?
沧澜顿时压不住自己心头的火气,死死捏着手中的杯子。
这死丫头非要跟自己较这个劲吗?
明明跟她说了,今日是他的生辰!
耐着性子,按照流程首先欢迎今日赶来参加他生辰宴会的亲朋好友,挨个地寒暄敬酒。
在这期间,一身宝蓝色留仙裙,与一身白衣的叶秋坐在一起的涟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地撇着那个坐在席位末尾的一身紫色袿衣,戴着面纱的女子。
心中一阵阵犯嘀咕。
要说这雪惊鸿平日里也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一眼望去也能感觉她十分扎眼的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
戴着面纱,微微低着头,怯怯的样子,甚至连桌上的酒菜都没有动上一口。
涟漪弯起唇,得意地笑了笑。
雪惊鸿,没想到吧,她涟漪动动嘴皮子就将她的座位挪去了末尾。
估计这土包子,是没见过这种大世面吧?
坐在宴席的末尾,感觉到自己不是众心捧月的主角了吧,自惭形秽了吧?
这只是开始。
呵呵。
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千寻山庄后院的真正女主人的。
涟漪端起面前的清酒,爽朗地满饮了一杯。
“哎,涟漪,少饮些酒,来尝尝这个秘制的鹿肉。”
身旁叶秋贴心地为她布菜,劝她少饮酒。
涟漪却是没搭话,更是没领叶秋的情,自顾自地把目光看向了别处。
主人的开场结束,接下来击掌三声,请上舞姬,便到了宾客们自由活动的时候。
沧澜恨恨地瞥了瞥那遥远的紫色身影,心中不爽地将酒杯掷在桌上:
“倒酒!”
“殿下,烈酒伤身,还是少饮为妙。”
“本宫用得着你……”
一声清冽的提醒倒是让沧澜极为不爽,开口便向怼回去,但在清晰分辨了这嗓音是谁的一瞬间,便住了口。
转头看向了身旁抱着酒壶的橙色纱衣上等侍女。
双环髻上斜斜地插着一只凤头流苏金钗,一双狐眼微微上翘,一张小脸不施粉黛。
正噙着一抹笑意看着他。
“鸿儿……你?”
沧澜一脸惊喜,一把拉住了雪惊鸿的衣袖。
再转头看了看那遥远的紫色身影,难以置信地回看着雪惊鸿,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找了个侍女代替你?看我散了宴席怎么收拾你。”
借着雪惊鸿弯下身来给他倒酒,沧澜笑着出言挑衅。
“我可不想离你那么远。”
听到雪惊鸿这么回答,沧澜心头一暖,瞬间心情大好,被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心里就像被粉色的泡泡填满了一般,满足又温暖。
宴席慢慢地进行着,心情无比爽利的太子殿下,甚至亲自下了场,为众人表演了舞剑。
雪惊鸿,则是一直以侍女的身份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席间,那个紫色的身影在雪惊鸿的授意下默默离席,沧澜的心情,在酒精的催化下便更加开放了。
剑舞结束,又即兴敲着杯盘,任性而歌。
涟漪坐在一边,眼睛跟随着那个紫色身影的默默离席,心中一阵暗爽。
也开始暗自盘算着时间,谎称自己出去更衣,便也悄悄离了席。
宴席之上,那位给沧澜牵来一只羊的江湖人士,命人在大殿中央点起了篝火,将那只羊现杀现处理,竟然以最原始的方式,为沧澜献上了一只原汁原味的烤全羊。
鲜美火热的烤全羊,将整个宴会的气氛烘到了极致。
最后,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来到了院中,欣赏着一场及其炫美华丽的烟花表演,来作为这次宴席的尾声。
看着天空之上绽放的极致美丽,幻彩缤纷地笼罩了整个天地,一身醉意的沧澜动心的暗自攥住了雪惊鸿的手。
雪惊鸿感受着他手心的炽热,弯起唇角,回应他专情的目光。
灿烂的夜空之上,一朵朵绚丽的烟花绽放。
烟花之下,沧澜的左手握着雪惊鸿的右手,紫色的衣袂挨着那橙色侍女衣衫的裙摆。
两个人并肩而站。
沧澜侧着头,目光温柔痴缠地看着他身边的雪惊鸿。
雪惊鸿微微侧着头,回应着沧澜看向她,逐渐变得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之中,没有昔日的锋芒毕露,也没有往日的狂傲不羁。
只有深不见底的温柔和痴迷。
忽然想起那一日,雪惊鸿在澜影阁的书房中,与沧澜一起翻阅史书,看到了一个故事。
“千寻之下有孤坟,遍生青草,名情冢。世人奇之,问何故,言乃和安公主瑶冢。永延三年上元,公主瑶于京城西郊遇千寻四公子洛祈,心悦之。次年,南地苍焰阁叛乱,武帝号令惩治,使祈往。瑶送之,诉心意。祈以其年尚幼,拒之。后三年,祈平定南地,入主苍焰,瑶托千里尺素,书四字:妾已及笄。复三年,瑶随兄寿王游南地,约结宴饮。逢祈,且喜且怯。又三年,瑶大疾,久不愈。祈率苍焰阁众伐西南赤迦,凶多吉少。瑶恐,只为一见,遂病体追祈军十八里,终力竭。呛血,染白衣,销骨落地。仓和元年,泰王登基,将妹瑶配与贤威将军,瑶当众抗旨,上怒令其禁足宫中,瑶绝粒欲自戕。祈欲面之,叩龙威宫,额血染地,上弗允。瑶大婚之日,祈率苍焰众人伏于城中,劫亲。瑶终殒于祈怀,祈带回千寻,亲掘坟墓,自刎于瑶身侧。上震怒,下令掘坟,取祈尸骨鞭三百,挫骨扬灰。民众闻言,无不感慨,自发前往敛祈骨灰混于泥土,覆于瑶冢之上。后,冢上遍生青草,秋冬不绝。后世有歌曰:千寻茔茔蔓草,岁岁不灭;风雨如晦,死生为绝。”
人生自古,深情难留,痴情难再,最痛苦的莫过于遗憾。
沧澜曾说过,千寻洛家祖上的这位四公子,便是世间男子痴情的楷模了。
曾有人感叹,洛氏一族,代代皆出情种。
远的不说,就说现任千寻山庄庄主洛海升,他年少之时与沧澜的生母京城陈家小姐,也是感天动地的一段奇缘。
乃至婚后,身畔也仅有夫人一人,并无侍妾。
只可惜陈氏命薄早早撒手仙逝,洛海升自夫人仙逝之后,性情大变,再不提续弦一事,更是不近女色。
世人都言,就是这样的深情世家,偏偏生了洛南北这样的滥情之人。
如今,七彩光华的天幕之下,身畔的男子这一身的情痴又做何解?
雪惊鸿看着沧澜微笑,眼里是漫天的华彩烟火。
沧澜轻叹一声,带着三分痴迷,七分醉意,将雪惊鸿的肩膀拉过,一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双唇。
是不是非要等到鬓发如雪的相拥而泣,才算一生情重。
一盏孤灯照进天地,将几许闲愁饮尽,未雨绸缪。
如洗月色,如歌鸣筝,天意捉弄,身不由己,情终。
这世间千万之人,我却独与你相逢,是那苦茶清冷,还是月色净明?
自此之后,我的披靡所向有了固身的勇气做铠甲,也有了惶恐做软肋。
裂山海,堕苍穹,篆韶华,谱吟诵。
爱上你,就如同与烈风之中执起火炬,刺眼的炽烈,也有我一腔孤勇的哀恸。
看着你,诸般滋味,化作天边琉璃幻彩,融化万千寒冬,将你的眉目印入我的眼瞳。
白首誓约,抱柱而盟,知未来深情难共,纵痴情有始无终。
才会懂得,年少轻狂也是一种痛,乍分别,南北西东。
恣朝暮,彀长空,卸妆红,亘寒峰。
至死不渝,不过一场痴梦。
葬浮生,落笔惊鸿,折心沐火,难堪破离别种种。
空余恨,唇边雨夜荷清。
……
宴席结束的时候,纵然已经有些醉意上头,但沧澜仍然硬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