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澈儿，看这里。”贾敏头戴着紫貂抹额，手上拿一只拨浪鼓，长长的坠子敲击在鼓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直逗的襁褓中的孩子咯咯的笑着，小手在空中挥舞。
“夫人，小少爷真好动。”绿珠坐在榻上一边绣着小孩子的虎头帽一边和贾敏说话。
贾敏摇了摇婴儿虚握拳头的手，“是啊，澈儿，叫娘亲，来跟娘亲学，娘，亲。”
林澈眼睛盯着拨浪鼓上鲜红的珠子，嘴里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
贾敏有些哭笑不得，正这时，红蔷撩开帘子，黛玉蹦蹦跳跳的走进来，给贾敏行了一个礼，“请母亲大人安。”
贾敏忙招黛玉过去，“玉儿，路上没冻着吧？”黛玉摇了摇头，把解下的大氅递给红蔷，“谢谢，红蔷姐姐。”
红蔷本身就喜欢黛玉软软糯糯的样子，一听她甜甜的叫自己，顿时乐的找不到北，“之前吩咐厨房做的点心应该好了，我去端来给姑娘尝尝。”
黛玉不禁开心的小欢呼，她身子弱，怕她不消化，林如海贾敏很少允许她吃点心蜜饯之类的零嘴。
黛玉看着榻上被锦缎包裹着的婴儿，熟络的摸了摸林澈的小脸，“来，叫姐姐”黛玉一本正经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姐姐。”
贾敏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玩闹，黛玉表情灵动，穿着湖绿色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莲花格纹马甲，领子袖口都缝着白色的绒毛，显得格外乖巧可爱，只是面色上看着有些不足之气，一想到这贾敏心中有些郁结，这两个小孩身体都不是很好，就连她自己的身子现在也不大好了。
红蔷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她手中提了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搓了搓手，“外头好冷啊。”
绿珠帮她取出盒子里的糕点放在桌上，打趣道“是谁昨儿还非拉我去堆雪人，怎么那个时候不觉得冷？”
“松子黄千糕、百果千层酥、梅花糕、桂花酥酪、金丝金桔、牛乳茶齐了，”红蔷说，“苏州的雪可没有京城的大，你还说，昨儿好不容易下了一天的雪，可只够堆个小的雪人，要是在京城，那一片白茫茫都是雪，城外的那条护城河这个时候都结上冻了，好多人都在河面上滑冰，还有人凿冰抓鱼吃呢。”
“河上的冰不会破吗，那么多人在上面？”黛玉好奇的问。
“那冰可厚了。”红蔷比划着自己的胳膊，“我看人凿过，大概有我半个手臂那么厚，听他说有的地方能有我整个手臂那么厚。”
“好厉害，”黛玉眼睛眨了眨，“那得多冷啊，现在我们这我有的时候出门都冷死了。”
“其实也还好，在京城的时候我们穿的厚厚的，炭火又烧的旺旺的，到了苏州，外面穿的再多，总感觉有股子寒气往衣服里钻。”
黛玉一边听着红蔷绿珠讲京城的故事，一边吃着贾敏给她切的糕点，一个糕点被贾敏切了四块，黛玉吃着四分之一的糕点，喝了一口热热的牛乳茶，眼睛满足的眯了起来。
贾敏忧心忡忡的看了看窗子的方向，“外头的雪下的大吗？天气这么冷，也不知老爷在京城如何了，都两三个月过去了，他出发的时候还有些咳嗽，也不知道现在好没好。”
黛玉也有点想念父亲了，眼见贾敏情绪有些低落，扯开话题道“也不知道父亲还赶不赶得上弟弟的周岁宴。”
“是了，还有两个月就是澈儿的周岁宴了，现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贾敏问。
“正要说这事呢，玉秀姐姐早上拆人送来的拟邀客人名单，请夫人过目，看看名单上有无要增减的，这是几个请帖的样子，请夫人参详下，用哪个好。”绿珠从外头桌上拿来了一沓纸，和几个红色的册子递给贾敏。
“酒席菜色，戏班子表演，场地布置管家都有方案了，抓周的东西玉秀姐姐也备齐了，大大小小有百余种物件呢。”红蔷拿了个络子打着玩，“姐姐还是这么能干。到底是从前在林老太太身边人。”
林玉秀，五岁进了林府，因为长的好看，人也机灵被分在了林老太太也就是当时的林夫人那，后来办事周全圆滑，人也温和谦逊，当了林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老太太教她认字算账，还怜惜她，让她姓了林。林老太太西去之后，玉秀就帮着贾敏打理府中和外头庄子店铺的事，她有决断又有头脑，办的事情无一不漂亮干净，让和她一起做事的红蔷啧啧称奇。
“说到这抓周的东西啊，林家的好东西可真多，从前听说贾不贾，白玉为堂金做马，可林家也深藏不露啊。”绿珠有点羡慕。
“你这个小财迷。”贾敏手指点了点绿珠的额头。“论金银珠宝我们贾家是不缺的，只是到底武将出身，对于那些古玩字画，孤本书籍就少了很多了。”
“对了，姑娘当时抓周时抓到的那只湖笔，上面还雕着葡萄松鼠的，可好看了。”
“那只笔笔杆上写着的稼宣二字，你们可知道他的出处？”见众人不解，贾敏继续说了下去“湖州盛产毛笔，李家百年制笔，所制的毛笔可是当年宫里老圣人看到都称“天下毛笔，湖笔第一，湖笔之最，莫若李家。”
而李家出名的可不止是制笔，他家出了好几位书法大家，李贺，字稼宣，他是本朝书法八大家之首，其字笔力遒劲，潇洒飘逸，给人以大气磅礴之感。留有他名字的毛笔都是他的得意之作，当世留存不过百余支，深受文人追捧，俗语：一只稼宣笔可值黄金千两。”
绿珠和红蔷听的入神，“那我们林家就有两只啊？我看到这次单子上还有一只漆雕花鸟纹的笔。”
“不对，是三只，夫君的书房还有一只。想当初夫君的太爷爷娶的就是李贺的小女儿，玉儿那只可是太奶奶的陪嫁呢。”贾敏道。
“凭我们家姑娘的才貌，才配用这么好的笔呢。”绿珠夸道。
“是了。”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头发。
黛玉又在贾敏身边呆了一会，就告辞了，林如海之前给黛玉找了个女先生，过会就是到讲课练琴的时候了。
黛玉走后，红蔷端进来了一个碗，贾敏看着碗里的药，皱着眉头一勺一勺慢慢的喝着，旁边绿珠眼里泛着湿意，“夫人，这药是不是太苦了？”
贾敏摇摇头，“这药虽苦，但是不及我的心里苦。”半晌，长叹一声，“我若是去了，留下夫君、黛玉和澈儿可怎么办？”
“呸呸呸，夫人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这话虽不吉利，但却也是事实啊。你们去做事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红蔷、绿珠二人知道无法相劝，只能上前抱走林澈，红蔷走前回头一望，贾敏背对着微低着头，不由心里一紧，夫人怕是又在暗暗垂泪，自从生了少爷之后，由于少爷生下来体弱，差点没养活，为此夫人不知操了多少的心，流了多少的泪。而服药后夫人本来健康的身体也不复从前健康，请了多少大夫来调养但见效甚微。
平时在老爷和小姐面前还能打个精神，有个笑脸，其他时候大多静静的坐着那或者低头垂泪，和以前的明艳活泼判若两人。现如今，红蔷只盼有个事情能打断夫人的愁思。
正这时，跑腿的小厮进来说：“红蔷姑娘，老爷从京城寄回来一封信，需要转交给夫人。”
房内，贾敏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夫君从京里来信，信中说他准备要回来了，皇上升了他官职，年后上任扬州巡盐御史。夫君又去了趟贾家，和我说了写家中近况，家里最近有件喜事，兰儿媳妇怀上了。贾府也算后继有人。说来也奇，二嫂子之前生的孩子，名叫宝玉，出生嘴里就含着块玉的，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这可真是件奇事，常人哪有这样的？”红蔷说道。
“母亲说他冰雪聪明，长相性格肖似父亲，真是太好了，可惜我不能回贾家探望。”贾敏因林如海即将回来，心中高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林如海一个人在船舱内，看着窗外飞雪飘飘，江上望不到头的一片白茫茫不由有一丝忧虑，他回想起前些天入宫的情形。
殿外有十数位官员垂手等待被皇帝传召。林如海目光一扫，发现有王子腾、史鼐、甄芹等勋贵，也有苏志云、汤回、刘意等被皇上一手提拔的人。林如海默默的等着皇上一个个传召前面的人，直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充过来说，“皇上有旨，林大人请。”
林如海缓步向前，门旁的小公公打开了门，一股熏香和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除了身上的寒意。看见桌后有道明黄色的身影，林如海立马跪地请安，“臣林如海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皇上一摆手，示意林如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奉茶的小太监为林如海端上茶点。
“外头寒冷，林卿不妨喝杯茶暖暖吧。”皇帝开口道。“和林卿一别数年，林卿还是风采依旧，还是那么的好颜色，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郎，怪不得当时荣国公和楚侯两家都争你做女婿。”
林如海正喝着茶，听到这话差点没失了仪态。“皇上说笑了。”
“那朕现在和你说一件不玩笑的事情，现任两淮巡盐御史朱子珏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已押送刑部待审，朕准备让你调任扬州，升为巡盐御史，专管两淮盐政。”皇帝虽年过六十，两鬓微白，但目光如矩，天威难测。
“谢陛下隆恩，微臣自当尽心竭力，定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林如海跪下谢恩。
“平身，吏部你的考评我看了，拿到优等足可证明你的能力，若不是丁忧三年错过了上次的考核你早该升了。”皇帝看了眼林如海，“四王八公曾追随我金戈铁马，征战天下，你是贾家的姻亲，自然也算是我的心腹忠臣。”
林如海走出澄明殿，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过几日朝会传出一则消息，皇帝下旨立先皇后明肃皇后之子大皇子邓熙为太子。邓熙虽中庸之道，资质平平，但一则占了立嫡立长的名头，二则各皇子在皇帝专断的高压下发展出的势力经常被打的七零八落，争权夺利之下几名有能力皇子要么战死，要么被圈禁或贬为庶人，剩下的皇子实在也没能力做部署挽回这一局面，只好心里暗暗发狠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