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眼下正是深秋，树叶变黄，大雁南飞。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房间内，挂在屋檐下的鸟笼中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床上的小女孩微微咳了几声。
“小姐。”一旁的婢子有些担忧。
“我没事，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了吧。”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静秋称是，上前撩开床帏，挂在一旁的金钩上，扶着林黛玉下床，又开始整理床铺。
待洗漱完毕后，林黛玉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托着腮晃着腿，认真地思考着：“今天浮冬姐姐要给我梳什么头发？”
“今天是小姐第一次见先生吧，紧不紧张？”浮冬眉梢带着些笑意。
“才不呢。浮冬姐姐和静秋姐姐真的不和我一起上学吗？”
“不了，我和静秋都认字，不做个睁眼瞎，这就够了。”浮冬一边说着一边用着犀牛角梳子梳着林黛玉的头发，将前后头发分为四缕，前侧的绕出一个环挽在两侧，发尾折叠又绕一个环，后面的头发编了个两根小辫垂在脑后。在头上插了些蓝色宝石花簪。
“再说学这些对我们来说也没用，我做个绣工玩个叶子戏还行，要是让我正经听先生讲课，课后还布置些作业什么的，那我的日子可算苦哈哈了。
“带着香菱和雪雁去听课挺好的，她们年纪小，学东西快。等小姐大了，那个时候我和静秋恐怕已经放出去嫁人了，到时候跟着小姐的便是她们俩了。”
林黛玉听了这话，也不再劝了。梳好头，换好衣服，便去用早餐。
另一边，贾雨村已出门。他之前在大如州任知府，因做官贪腐，又得罪了上司同僚，于是被革职。
他曾到金陵甄家做老师，只教一个学生甄宝玉，但宝玉顽劣不堪，祖母又溺爱纵容，觉得她孙子读书辛苦，便时常指责贾雨村教书严格，贾雨村实在受不了便辞职了。
之后贾雨村便四处游历，偶然到了扬州，碰到两名旧友。听闻巡盐御史家正招老师，便托朋友将他举荐进去。
林家人丁不多，只用教一六岁小女孩，并两个女伴读，家中还有一三岁幼子却未到启蒙的年纪，估计再过个一两年也要一并上学了。
窗外竹林森森，屋内点着熏香，林黛玉，雪雁和香菱端坐着，面前放着纸笔。
门外有人走进来，林黛玉等人抬头，望见一男子，身着一袭褐色长袍，高大健壮，剑眉星目，目光炯炯，心想这应该就是新来的老师。
贾雨村看见三位女孩，最前面的一位身穿着一件月白交领竹叶纹小袄并湖蓝色绣梅花百迭裙，琼鼻玉脂，鬓发如云，气质飘然，虽面上血气不足却更显娇弱。料想这便是林御史家的女儿。
又见她身后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一个模样出挑，一个娇憨可爱。模样出挑的那个眉眼齐整，眉间一点胭脂记，贾雨村觉得从前好像见过她，只是想不起来了。
林黛玉起身行礼问候，又递了拜师茶。
贾雨村边喝着茶边问：“你们现读着什么书？”
“《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已经学过了。”林黛玉回答。
香菱，雪雁两人则还不认字。
贾雨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先学认字，认完十个字，你们两人去一旁记住，抄写。而我们。”贾雨村看了看黛玉：“则从《孝经》学起。”
贾雨村为人颇有才学，讲课也深入浅出，时常引用些书本上的故事或者见闻来激起林黛玉等人的听课兴趣。
只用教这几名学生，而且学生又很听话省心，讲课的内容只是启蒙并不复杂，贾雨村过的还算舒心。闲时便往郊外游玩，偶感风寒，独居一人便思念家人，想着如今在这也算稳定，于是托人去信将娇杏和孩子从胡州老家接来。
一日闲聊时贾雨村谈到如今教的学生的丫鬟面容有些熟悉，但不知在哪见过，眉间有一点胭脂记，竟是天生的也真是奇异。
娇杏本是笑着听的听到这便改了脸色：“她多大年纪？”
贾雨村回忆了下说“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吧。”
“对上了，对上了。”
见娇杏有些激动，贾雨村想了想：“莫不是甄老爷走丢的那个孩子？”
娇杏点了点头：“想必有这样的胎记，年岁又对的上的人也不多，她的身世你可知道？”
“我明天去打听下。”贾雨村坐着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我听说林大人家出自姑苏，来扬州也不过两年光景。这样说倒也对的上。”
第二日，课间休息的时候，贾雨村招手唤了唤香菱。
香菱读书是很认真的，课间依然拿着字帖在练字，见到贾雨村唤她便走过去。
“先生，有什么事情？”香菱问。
贾雨村看着香菱的面容，回想着甄士隐的面容：“我问你，你可记得你是哪个地方的人？”
香菱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应该是姑苏人，我从小被拐子拐了，养在一个院子里，里面有六七个和我一样被拐的孩子，后来我被卖到林府，就跟在小姐身边来到了扬州。”
“那便对上了。”贾雨村心想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可记得你原先家住哪，原先叫什么名字，父母叫什么？”
香菱使劲回想着，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如今香菱被贾雨村问着往事，勾起了思家之情，不禁流下眼泪。
林黛玉和雪雁见此，围上去问怎么了。
贾雨村叹了口气，说香菱像一位故人之女，和林黛玉等人说了这个故事：“如若可以的话，方便让我夫人来看看吗？她以前时常带着那个小女孩玩，虽已长大，但五官轮廓不会变，见面恐怕还是能认出来。”
林黛玉点了点头：“我和母亲说一下这件事情就行。先生费心了。”又用手帕擦了擦香菱的脸，安慰道：“别哭了，若是真的，那就是好事，哭什么。”
贾雨村笑着说：“甄老爷对我给我盘缠助我上京考学也算对我有恩，若是香菱真的是他的女儿，也算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隔日，娇杏坐了轿子来到林府见到香菱。
只一眼便愣住了，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悲切：“小姐，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娇杏。”
香菱目光怔怔：“我不记得了。”
“那老爷呢，夫人呢？老爷叫甄士隐，夫人叫封莺，你还记得吗？”
“我们那时候住在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家中载着好多花和竹子，你最喜欢摘红色的石榴花，但是石榴树太高，你够不着，老爷便抱着你，你摘完便戴在头上……”
香菱听着，脑中不由浮现出这副画面。
“家中还有两只猫，一只乌云盖雪，一只金被银床。”娇杏继续说着。
香菱闭上了眼，两行清泪留了下来：“我以前是不是最喜欢抱着她们在院子里晒太阳。”
“是。”
香菱又睁开了眼，看着娇杏：“娇杏姐姐，我记起来了，我以前是不是叫甄英莲。”
“小姐。”娇杏抱着香菱，泪雨涟涟“老爷夫人找你找的好苦啊。”
“他们现在还好不好？”
娇杏拉开了香菱，犹豫了一下说：“你被拐得那年，葫芦庙大火，把咱们家给烧了，老爷夫人变卖了田庄去大如州投靠老丈人，买了田宅耕种，但是老爷是读书人，怎会懂得田间之事，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老爷夫人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有一天，老爷跟着一个疯道士跑了，夫人只能收拾东西，回娘家住了。”
说到这娇杏叹了叹气：“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也嫌啊，我和春柳和夫人只好每日做些针线换钱度日。直到我家老爷纳了我，送给了夫人一些银子，之后的我就不知道了。”
香菱听完，嘴里喊了声：“爹，娘。”便昏了过去。
林黛玉心中万分同情，便告诉了林如海，央求他让她们母女团圆。
“好。”林如海抱起了林黛玉：“我这就让林岸到大如州封家去一趟，接甄夫人过来，确认下是不是真的是她女儿，好不好。”
林如海在确定任用贾雨村时便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才学可以，但为官敛财又有些酷吏之行才被罢官，品行不良。但如今了解此事，觉得他知恩图报，心中不免对他有几分改观之意。
既得知香菱原名叫甄英莲，大家便让她叫回原名。
已经过去两个月，甄英莲醒后得知小姐央求老爷接甄夫人过来认亲便掰着指头算日子。这天，终于有一妇人来到林府，那人年纪看上去四五十岁，眼窝额头都可见一些皱纹，发间有些银丝，可以看出近些年来过的并不如意。
封莺见了甄英莲，二人抱头痛哭，哭完二人收拾了下去见贾敏。
贾敏正修剪着一盆兰草，见到她们进来，边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帕子擦了擦手：“您就是甄夫人吧。我看着怎么觉得这么面善呢。坐吧。绿珠，上茶。”
“多谢夫人。”封莺带着甄英莲坐了下来。
“这是香菱的卖身契，你拿回去吧。另外这有五十两银子，你们拿去置办些产业以后好生活。”
封莺没有接这些银子，反而跪了下来说：“多谢老爷夫人小姐还有贾老爷的恩惠让我们母女二人团圆，我们怎么好意思收这笔钱。若夫人不嫌弃，可否收留我在府内，做些洒扫日常工作就行，辛苦一点也无妨。”
“这是为什么？”贾敏不解，在自己家不比他人家里为奴为婢来的舒服？
“我在娘家过的并不如意，自我父亲身体不好后，我两个哥哥便说要分了家谁也不肯收留我，说要是父亲没了，就把我许给一老鳏夫做妻子，从前的积蓄并甄老爷送的银子又被他们用各种理由坑了去，夫人只怕送了我银子，我也保不住，另外英莲又生的这副模样，若是带回去，孤儿寡母又是小门小户的怕招惹事端。”
贾敏想着这世道女子谋生艰难，看向甄莺便多了几分同情：“我倒是欠考虑了，既如此，甄夫人会识文断字吧？我让管事的安排你一个清闲的活儿，做的事情管事的按正常的价格开给你，算是雇你的，不必入奴籍。
“至于英莲，便还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吧，这样你们母女二人也能时常见面。待小姐出阁，我再将卖身契给你们，你们再去官府办手续，到时候我留意一户好人家把她嫁了也就是了。”
“多谢夫人。”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看似巧合实则内含因果，正是善恶终有报。
甄士隐因资助了贾雨村，今日封莺便找回了丢失的香菱。今日贾敏收留了甄莺，岂不知在未来，这又会给林家带来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