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黑羽,你是怪盗基德吧。”
突然的身份揭开让黑羽快斗一下子收起打到一半的哈欠,手还搭在把手上没来得及收回,而不知从何得出自己的地址的灰原哀正站在家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什么情况?
父亲教导的扑克脸真的相当好用,至少他没有脑子一昏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面前的这位灰原哀小姐跟小泉红子和白马探都不一样。
不过,该否认还是得否认的。
灰原哀似乎看穿黑羽快斗的想法,在他出言否定前又道:“弥生她回来了。”
···什么?
大脑在那一瞬间忽然宕机,黑羽快斗有些茫然,在琢磨是不是自己刚睡醒脑子还没运转过来,以至于产生了幻听。
灰原哀只得再重复一遍:“弥生她回来了。”
她仔细观察黑羽快斗脸上的表情,不得不赞赏这位大名鼎鼎的怪盗先生确实不一般。
至少——心底那份迟疑彻底消散,她不再犹疑自己是否应该将一切都告诉这个毫无关联的少年。
女孩顿了顿,才说出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所以,我们能谈谈了吗?”
***
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接二连三地钻进黑羽快斗的大脑里,哪怕他早已有所准备,但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坐在沙发上几乎没有变过姿势。
那次特快列车上的危险人物,来自一个比动物园更强更黑暗的组织,而灰原哀是原组织成员,因为黑衣组织的残忍举措最后选择了逃离,返老还童的药——APTX4869正是她先前在组织时制作出来的。
黑羽快斗张了张嘴,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小弥生呢?”
整个故事似乎与望月弥生并无太大关系。
灰原哀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抿了口水杯里的水:“···是卧底。”
“关于弥生的事,我了解的并不多。你知道的,她一向喜欢自己解决很多事情,哪怕是受伤也——”灰原哀闭上嘴,拧了拧眉,避开这个话题,“弥生告诉我们的,都是她觉得就算说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事情,再结合我自己的推断。具体的事···或许你得自己再问问,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当然,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弥生的父亲站在组织的对立面。在弥生8岁生日那天,他死在了家门口。”
黑羽快斗忽然想起什么,没忍住打断了她的话:“等一下,难道说,是小弥生发现了这件事?”
“她没有提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黑羽快斗摇摇头,没有给出回答。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小弥生那天···在开门后发现小森奈佳的尸体时的异常一下子就有了解释。
当年直面父亲死亡留下的PTSD,虽然表面看上去治好了,但在面对类似的情景依旧会复发。
灰原哀有些狐疑,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安全起见,她和她母亲被护送到英国伦敦。长大一点后,为了彻底消灭组织,弥生自愿成为卧底,进入组织在英国的势力范围,以医护人员的身份从底层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去年才应组织的需求回到日本。”
“在那之前,她没有杀过人,是吗?”黑羽快斗轻声问道。
“我不敢保证,”灰原哀耸耸肩,“至少在我听说的时候,弥生已经被组织的人称为‘疯子’了。”
黑羽快斗阖上眼想了好一会儿。
他还记得白马探曾经说过的话,这会儿这块拼图碎片才真正派上用场,已知的所有信息一点点拼凑在一起,但这还远远不够。
少年斟酌一番词句,又问:“弥生卧底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她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毕竟她需要伪装,避免被组织的人发现异样。如果你想知道得更详细点的话,身为组织成员时的弥生更疯,也更淡漠。”
或许这不完全是伪装。
小泉红子的提示,若有若无的直觉,似乎都在暗示那天他抓住的确实是望月弥生本人。
从常理来讲,理应跟新加坡那次的感觉一样,但是——
是「她」,又不是「她」?
“大概就这些。黑羽,我把赌注全压在你身上了。”灰原哀如是说道,“我相信,以及肯定,你能改变弥生的想法。”
“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让我帮忙的,随时开口。那么,告辞。”
灰原哀离开后,这间房子再次变回原先的寂静。
这会儿天还很早,但黑羽快斗已经没有了丝毫睡意,盯着她放在桌上的写有邮件地址的纸条,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从不觉得自己生活在阳光下,在继承“怪盗基德”这一身份后,他早已踏入那片灰色地带中。
但第一次,他得知那片灰色里还有更黑暗的地方。
而望月弥生就在那里。
***
疯了,真的是疯了。
望月弥生坐在车的副驾驶,手肘撑在车窗旁,侧过头沉默着注视外面不断后退的街道,偶尔还能看见车窗反光时出现在上面的黑羽快斗。
酒精误人,她竟然真的把车钥匙交了过去。
···不对,黑羽快斗究竟是怎么知道她的?明明伪装没有任何破绽。
就像当时在新加坡——甚至是前几天,她用Leto的样子走在街上也是,一下子就被拉住了。
快斗也能通过气息分辨不同的人吗?
望月弥生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思绪飘忽以至于没能留意到黑羽快斗看向她的视线。
前方的指示灯适时地转变成红色,黑羽快斗踩下刹车,稳稳地把车停在线外。在开有暖气的汽车里放了好一会儿的牛奶也没有刚买时那么凉了,黑羽快斗把它递过去,斟酌一番后开口:“不舒服的话喝一点吧。”
“···什么时候买的?”
见望月弥生接过牛奶,黑羽快斗看上去轻松不少,笑着朝她眨眨眼:“归还天使之泪的时候?”
少女没说话,信号灯也在这时亮起绿色,黑羽快斗重新启动车辆,把话接下去:“好吧,其实是来酒会之前。”
“我只是想做一个万全的准备,毕竟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真的去喝那里的酒。不过从结果上看,这个准备并不多余。”
他一向体贴。
“谢谢。”望月弥生低头撕掉玻璃瓶外层的包装,拧开顶部的盖子后喝下了三分之一的牛奶。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牛奶的见效快——不过,她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根本没有喝醉——身上那一点能够忽略的不适一下子没了踪影,温热的牛奶落入胃里暖呼呼的,非常舒服。
黑羽快斗开得不快,但这条路并非没有尽头,迟早会走完。
在看到居住的公寓楼就在面前后,望月弥生说不上究竟是轻松更多一点,还是遗憾更多一点。
“就到这里吧。”望月弥生走下车,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这种天气下还穿着礼服着实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她没有在意,朝掌心呼出口热气就当取了个短暂的暖,便向同样下车的黑羽快斗摊开手,示意他把钥匙还给她。
黑羽快斗把钥匙还了过去,但同样也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肩上,替她拢紧衣服,减少冷风灌进去的机会:“时间不早了,走吧,我送你进去。”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是不是?”
“小弥生,”她故意摆出的的冷漠似乎不再奏效,至少黑羽快斗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回答望月弥生那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而是平静地念出她的名字,指向另一件事: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做出这种选择呢?
望月弥生身体一颤,听懂了黑羽快斗的言下之意,但显然,她完全没有料到他的话会是这个。
明明不应该这样。
微醺中,她听到少年软下语气:“聊聊,好不好?”
···不应该?
是啊,明明有黑羽快斗——有怪盗基德的帮助,面对黑衣组织会更加轻松的。可是···
‘你向来理智,弥生。’Leto轻笑,却听不出她是在调侃还是嘲讽,‘但这可不是你平时所主张的理智,发现了吗?’
望月弥生下意识反驳:你不懂。
‘总归我也是你。’
她能感觉到自己张开嘴,说:“好,那就聊聊吧。”
***
事情越来越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
阳台处的帘子大敞,轻薄的月光投射进来,形成一个天然的灯光。望月弥生没有开灯,相对较暗的环境能让她更有安全感一些。
冷清——这是黑羽快斗进入这里后的第一感觉。
在沙发和地毯上纠结片刻,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席地而坐,接过望月弥生递来的水,不过他没有喝,而是直接放在茶几上,等待她同样落座。
望月弥生换了身便捷的居家服,与他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她微微低着头,捧着渐渐变凉的牛奶,羽睫微颤,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黑羽快斗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他清了下嗓子,试探性地往望月弥生的位置挪了挪:“动物园——他们这段时间并没有来找我麻烦,自从上次···之后,他们的行动收敛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都多亏了你,小弥生。”
“所以我想从你这了解一些情况——我是说,我可以帮你们忙。”说到这,他眉头皱了皱,“你和小侦探那边的情况比我的要严重得多。”
“然后呢?”
望月弥生转过头,望向黑羽快斗的眼睛。在心底不停地强迫自己不去避开他的视线,强迫自己去忽略因为对方的靠近而渐渐加快的心跳,强迫自己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绪:
“告诉你的话,又能怎样?”
身处之处,可是一片最为黑暗的漩涡。
看不见未来,找不到终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事实上···灰原小姐已经把所有的事——跟那个黑衣组织有关的——全都告诉我了。”黑羽快斗顿了顿,“你也是。”
我?
望月弥生眼底闪过一丝怔然,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瓶子。
“我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毕竟有关你的过去我一概不知。但我一直在关注你,哪怕不是完全,我也有一定的把握看懂你真实想法。”
“小弥生,你在向我求救。”
“你在说,‘救救我’。”
黑羽快斗一点点地挨近,望月弥生一点点地后退,直至后背触碰到柔软的沙发,两个人的距离才没有再进一步。少年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那里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的强烈跳动。
“看着我,小弥生。”
“我喜欢你。”
黑羽快斗的手指就放在她的脉搏上,直直地注视着望月弥生。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干净得也没有一点情绪,令他不免有些挫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个说法却无法放到望月弥生身上。
当然,望月弥生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明明更近的距离也有过,但她的心跳还是不可控地狂跳起来。
她只期望自己的脉搏不要戳穿这个真相。
“再沉默下去的话,我是不会收手的哦。”
黑暗里,黑羽快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在彼此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不再隐藏起心底那份占有的欲望,充满侵略性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把望月弥生禁锢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没关系,时间有的是。
他已经做好了足够多的准备。
望月弥生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以及两人快要交缠在一起的、灼热的呼吸,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第一次,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呢?”
望月弥生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黑羽快斗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表情,伸手帮她把垂落下来的碎发绕回耳后。
“唯独在这种事上,你真的倔得很。”他似乎在叹息。
“如果我用‘值得’这种话作为理由,你觉得足够吗?”
当年那一眼,惊艳了我懵懂的年少时光。
“小弥生,听我说。”他耐心地用温柔的语气一字一顿,“我啊,也是第一次,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
我也曾以为那是错觉,可十年后在港口的相遇,只用一眼,我就知道是你,绝对是你。
“哪怕一切的初始是因为当年的那份悸动。可是,让我更加喜欢你的人,是现在的你啊。”
“你值得别人对你的喜欢。你很好很好,好到我有时候会想,这么优秀的女孩子究竟会喜欢谁呢?如果是我的话,我真的高兴得要疯掉。”
“所以,再更多的喜欢自己一点吧,小弥生。”
你人如其名,是温柔的三月。
“你是被我们爱着的呀。”
***
是啊,我知道。
望月弥生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想要将视线的那份模糊逼回去。
Leto想告诉我的是这个,没能按下去的扳机···或许也有这么一个理由。
拥有这份爱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爱着你们呢?
鼻尖的酸楚感愈发明显,望月弥生一向自控力极强,但这会儿不管怎么告诫自己冷静也无法阻止泪水在眼眶越积越多,甚至开始崩落,过去百试不爽的方法到了现在显然并不奏效。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能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她必须站出来,用本该无忧的童年换来自己的长大,保护妈妈,保护自己仅剩的一切,哪怕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黑羽快斗注视着眼泪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出声的望月弥生,名为心疼的情感在心底蔓延,仿佛要将他撕裂开来。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将它一点点擦拭干净。
“···哭出来也没关系哦?”
我明白你身上的重担有多辛苦,小弥生。按理来说,这些都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太荒唐了对不对?
但——我理解你的心情,至少在这点上,我们是相似的。
为了家人,为了真相,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面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又或者说将来,我的想法一直不会变。”
黑羽快斗轻轻捧起望月弥生的脸,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将他的温柔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小弥生,我可以成为那道照亮你前方的光吗?”
“哪怕很微弱,但不管周围再怎么黑暗,有我在,‘光’一直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随时可以回到更加明媚的世界里。”
我不在乎你所处的地方有多黑暗。
所以,别怕。
望月弥生张了张嘴,哽咽堵在喉咙的位置,令她说不出话来。她抓住黑羽快斗的手,将头靠了过去,正好在他胸口的位置,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清楚地感受那个地方传来的跳动。长久以来压制的情感呼之欲出,泪水透过衬衫触碰到少年的胸膛,热度渗进皮肤,促使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在,小弥生,我就在这里。”
少年那温柔的嗓音融化了少女故作坚强来保护自己的盔甲,算不上特别壮实的胸膛却带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细数这些年望月弥生做出的所有选择,几乎都是理性的、利益最大化的。
伤害自己的事并不罕见,她放弃了,也失去了很多很多。
“···笨蛋,你这样真的很像被主人抛弃后又傻乎乎跑回来的小狗。”
可黑羽快斗一直都在,甚至不论过往,真情实意地在乎着她。
[要伸手抓住光。]
望月弥生闭上眼,捧着这段久远的记忆在心里反复咀嚼,终于解开了命运出给她的谜题。
那天在难波布袋神社抽到的签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吧?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会很难办的。”
比起失去,过去我宁愿从未拥有过。
但小哀···志保,你赢了。
我还是想贪心点的。
都说在黑暗中待久的人会渴望阳光。Vermouth是,我也是。
快斗,对于我来说,你就是那个温暖我的太阳。
就算是死,飞蛾也是义无反顾地扑向温暖的火源。我果然···还是想再靠近你一点。
“快斗,我能相信你吗?”
用不了多少力,望月弥生轻而易举地从黑羽快斗怀里离开,但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借着窗外那抹月光,望月弥生看见此刻黑羽快斗脸上绽放出她所熟悉的笑容,蓝紫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着细碎的光亮,璀璨而光明。
“当然。”
“黑羽快斗永远不会欺骗望月弥生。”
我想竭尽全力抓住我珍视的一切,抓住那道光。
“好。”
望月弥生再次靠了过去,生怕黑羽快斗听不清似的,凑到他耳边:
“我喜欢你,这就是我的答案。”
——不掺杂任何谎言的、最为真实的回答。
***
16岁那年,她在港湾遇到了那个白衣怪盗。
自信,张扬,甚至带着她那时并不知晓的喜悦。
他执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那抹白色就这么措不及防地闯入她眼中。
从此,她的世界终于有了光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