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那点几乎察觉不出的窘迫与歉意让陈季宁忽地想起还是德妃的太后。
也是一个极寒的冬日，陈季宁入宫给皇帝送丹药，在福宁宫外偶遇德妃林氏。
大雪纷飞中，德妃在宫外徘徊，望着福宁宫的外墙久久不敢踏入。
陈季宁一眼看出她是一位高位妃子，暗自讶异于这位妃子的拮据，上前问了才知是德妃。
这位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女子，一生没有生育，曾短暂养育过太子与齐王。风雪中她十指被风吹得通红，陈季宁将手中的暖炉给她，她紧绷的脸才有了些缓和。
......
林德妃不抱任何希望：“陈姑娘，你知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太子还在北境，如何回得，德妃深居后宫，却也懂得眼前之人是谁，陷害太子出京的人怎可能轻易让太子回来。
不料陈季宁道：
“德妃娘娘，太子......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德妃阴郁的脸色有了神采。
从那之后陈季宁暗中接济德妃。她一看到德妃犹如看见她的生母，她们连性子都是一样的唯唯诺诺，不争不抢。慢慢的，德妃也将她视作依靠，并在许多时候承诺，倘若太子能顺利继位，她一定会满足陈家的所有要求。
听着这些承诺，陈季宁不过笑笑而已。
......
时移世易，陈家失势如山崩，孟家屹立不倒。
太子继位，林德妃不再是西宫如履薄冰的妃嫔，太子孝敬养母，尊德妃为太后。
太后的生涯远非她过去想象的风光，太子非她亲生，母子间有一层隔阂，她依旧如临深渊。皇帝愿意孝顺她，她就是颐养天年的太后，若皇帝忘了从前的养育之恩、待太后不好，她也只能认命。
陈季宁比太后更懂得前朝后宫间的牵连，皇帝选谁做皇后意味着选择哪家势力，就算太后有心帮助陈家也无济于事。
太后不敢得罪皇上，不仅不敢得罪皇帝，还要讨好皇帝中意的新后孟姚玉。
太后无声叹息，望着陈季宁的眼中满是歉意，于是向她招了招手：
“哀家瞧着陈家丫头也挺好的，怎么站得这么远啊。”
垂华殿鸦雀无声。
太后夸的是陈姑娘，在场众的第一反应都是陈元宁，无不紧张，太后久居深宫，一般不会认得官员的女儿，她直接点名要见陈家姑娘兴许是听皇帝提过。
也许皇帝暗示过太后要纳陈元宁为妃！
姑娘们忧心忡忡，后宫里已经有了一个难缠的皇后，千万别再多一个宠妃，不然后宫中还能有别人什么事。
“齐王也是个好孩子......”
诸女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联想起近日京中齐王与陈大姑娘的留言，心知太后是要把陈元宁赐婚给齐王。
“母后！”
殿外响起皇帝的声音。
这一声可谓威严十足，太后冷不防噤了声。
随着来人进入垂华殿，命妇姑娘们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红着脸低下了头。
*
皇帝刚从上阳宫回来，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态。
贵女们骤然看到这样英武的少年，又知道太后本就有意纳她们入后宫，心底愈发羞怯，反而比先前拘束不少。
天潢贵胄，剑眉星目，威仪赫赫，玄色的朝服更衬得他身姿伟岸，腰间还悬着一把佩剑，看起来简直无所不能。
然而这样一个英雄竟也会感到累......
此情此景不由得激起一番女子的护佑之心，恨不得立马化身侍女贴身照料。
孟姚玉更是看直了眼，笨模笨样地随诸人行礼。
陈季宁险些笑出声来，也学着做出花痴样。
皇帝早已过了加冠的年纪，从小见惯貌美宫女，怎会不知少女们的心思。
但这又如何，众多女子中他也只在乎陈元宁一个，他看到陈元宁神色淡然，仿佛没注意到他来，心头一阵紧缩，然后又看到陈元宁身边的陈季宁正在神经兮兮地盯着他笑。
那笑容夸张至极，像是嘲讽，更像挑衅，怒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冷冷开口：“都平身吧。”
席间太后逐一向皇帝介绍到场的诸位贵女。
皇帝兴致缺缺，聊聊看了几眼便说乏了，太后极力挽留，否则十来位姑娘岂不是白白入宫。
更要紧的是必须赶紧挑出几个妃子，否则孟氏独大于国无利。
“皇帝，宫人们早备下了焰火、还有祈福用的莲灯、孔明灯，你不在大家都没了兴致。”
太后语气难得严肃，皇帝知晓其中利害，思索片刻，的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未办，于是沉声道：“朕扶着母后出去。”
*
陈季宁早已游离在众人之外。
林愉陪在陈元宁身边，陈季宁得了空闲，在金明池水边散步。
天上只升了一轮新月，颜色浅浅地挂在天边，光线不足，黑暗的湖水上方飘来一只只莲花灯，湖水与天一色相融，盏盏明灯浮游于空中。
民间有传言，女子在水中放灯，灯飘得越远，前途越是光明。
另一头池水边不断传来女子隐隐约约的笑声。
这一夜无论发生什么，或悲或喜，都与将与她无关。
*
“陈季宁，你怎么不一起去那边放灯？”
一个幽暗的身影浮现在她身侧，步履踉跄，淡淡的酒气顺着冷风吹来。
湖水那头点燃了烟火，巨大的花树在空中炸开，点亮半壁天空，照亮来人面容。
“齐王殿下万福，宫宴而已，殿下怎么喝醉了？”
齐王薄唇勾起，醉后比平日犀利直白许多：“费尽心思才将接回赵晏接回，怎么，他没有领你的情，没打算为你封后？”
陈季宁只道：“我又不喜欢陛下，何求皇后之位。”
“哦？那你喜欢谁，你说，我让皇兄给你赐婚。”
“陈季宁，枉费我挖空心思对你好，但你为了赵晏背叛我，你嫁给赵晏能做皇后吗？但若我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齐王说着醉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的欲望喷薄而出。
陈季宁脑子“轰”地一声巨响，一阵麻木过后心中冷笑。
上一世，他也说过一样的话。
可即便是上一世，她听到“我让你做皇后”也没有面红心跳，遑论今生。
记忆朦胧不清，齐王仿佛还是受人冷落的皇子，她也还是家中最不受重视的庶女，费尽心机也换不得旁人一丁点关注。
两个失意之人走到了一起。她以为她与齐王仅仅是彼此利用，因此，哪怕齐王赐了她一杯毒酒，她亦没有恨过。
为了自保，换做是她也会毫不犹豫。
“这么久不说话，陈二小姐不会当真有喜欢的人吧。不是皇兄，那是不是那个小白脸，陈季宁，原来你喜欢那样的......”
“你说谁？”陈季宁下意识觉得他在说苏沆，不觉冷了脸：“不是苏沆，你别乱来。”
齐王轻哼一声，随后似是哀怨道：“我也没说是他。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我怎么样？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你陈家与我脱不开关系，最近又在传我与你姐姐......”
陈季宁冷冷打断：“倘若，为了活命，你不得不杀死‘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
齐王被她没来头的话弄迷糊，湖那边突然传来骚乱，侍卫太监蜂拥着往湖边跑去。
有人落水！
*
一群人全往湖边挤去。
混乱中，一问才知竟是陛下落水。
陈季宁瞠目结舌，湖岸边也摆满了提供太后命妇休息的雅座，皇帝的御座又在众人之上，位居中央，离湖水有很长一段距离。
简直匪夷所思，难不成皇帝还会与姑娘们一同放灯游玩。
陈季宁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声嘈杂，她心头一片茫然，到说不清是不甘还是释然。
她本不相信天意。
可她能重生是否该归因于天意，又或许只是意外。若是天意，那这次皇帝落水是否也是应天而发生。
寒冬之中坠入冰湖，还是在漆黑的夜晚，打捞不上来的几率极大，若皇帝死了，继位之人定是齐王，那她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这一世又重新回到原点。
......
皇帝落水前齐王在她身边，又说了那些话，不禁让她浮想联翩。
皇帝落水会不会与齐王有关，当她在人群中寻找齐王时，忽听得有人惊呼：
“不好啦，齐王殿下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