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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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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伤口

谢府几位公子近日纷纷回府,各院的丫鬟小厮都忙得不可开交,照着姨娘主子们的吩咐打点上下,后厨负责整个谢府的吃食膳品,更是一天忙到晚,一个人顶两个用。

此时夜幕已沉,枝枝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一瘸一拐的穿梭在庭院里,前几天扭伤的脚腕没有恢复,已经影响到行走,可为了不耽误差事,枝枝不由得加开快脚步。现今已是深冬,她光洁的额头上愣是急出了一层薄汗。

申时时分,三姨娘房里传来立刻要两盅补品的吩咐,可此刻正是准备晚膳的时候,后厨根本分不出人手,却也不敢怠慢了这几位姨娘,于是这种跑腿的事情便落到枝枝头上,万一惹得姨娘不开心,倒霉的也是她。

知道谢府姨娘的厉害,枝枝一刻也不敢耽搁,埋头只往前走。石子路硌脚,夜幕又昏沉,一时脚下不稳,她被石子绊倒在地,食盒哐当一声被打翻在地,补品碗匙撒落。

这闹声在寂静的小径上特别的刺耳,枝枝顾不得伤上加伤的脚踝,瞬间浑身发凉,主子的差事被她搞砸了,这可怎么办?!

枝枝咬着下唇,想起管事婆子拿来教训丫鬟的藤条,就觉得浑身都开始疼。

就在她还六神无主的空档,一阵脚步声急急冲来。

"死丫头,打翻三姨娘的补品,你是不想活了?"

赵婆子临时又有差事差遣枝枝,刚追上这丫头,就看见这一幕,气得冲上前去重重拧了一把枝枝的胳膊,接着又是几巴掌落在枝枝的身上。

她本就是大夫人派来搓磨监视刘氏母女两的,一双尖利的眼睛一丝不漏得盯着两人的错处,恨不得哪天能替大夫人彻底把她们撵出去才好。如今枝枝搞砸了三姨娘的差事,送上门的机会,赵婆子可不准备放过她。

枝枝知道这后院里的婆子都不是好惹的主,不管差事干得如何,总会被赵婆子挑剔出毛病来,借机打骂一番,又为了掩人耳目,拳脚也总落在看不见的地方。

枝枝和母亲寄人篱下,只得忍气吞声。

赵婆子知道这丫头跟个闷葫芦似的整天逆来顺受,只要不闹出格,她就跟个出气筒似的。管事婆子平时凶神恶煞得在丫鬟小厮们面前狐假虎威,可在几位真主子面前,也只是低三下四的奴仆,少不得要受气,这些个卑贱的丫鬟便是最好的出气对象。

腿脚粗实的婆子一脚踢在了枝枝崴伤的脚踝处,嘴里还在不断得谩骂,手下的力道只重不轻。枝枝实在忍不住伤痛,嘴里才吐出几声细微的求饶声。

"赵婆子,奴婢知道错了,求求您别打了……"

"三姨娘的东西你都敢打翻,打死你又怎么样!"

赵婆子仍旧不依不饶,却没料到一声呵斥从几步外传来,

"在吵闹什么!"

余光撇见来人是谁,赵婆子刚要落下的手掌硬是停在了半空,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埋着头不敢说话。

带头的男子掌着灯走来,呵斥了吵闹的婆子后,恭敬地等着身后主子的指示。

谢麟前几天就已回府,刚回到江城,诸事繁多,白天在外有不少事情要亲自处理,回府都已夜深,本就乏累不堪,今日好不容易能早点回府歇息,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这里扰他清净。

"谁让你在这儿大吵大闹的?"谢麟慢条斯理地走近,淡淡得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奴仆。

枝枝以为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时候,耳边都开始嗡嗡作响,却没料到来人让赵婆子都惶恐不安,也不知自己又将如何。

"回,回大公子,是这丫头做事拖拉,还打翻了三姨娘要的补品,奴婢这是在管教她,让她长点记性。" 赵婆子心下慌张,却不敢怠慢,斟酌着回答。她没料到大公子在这个时点回府,还被撞见她教训丫鬟,这个谢府嫡长子呆在老宅的时间并不长,但谁都知道,别看几个姨娘平日里为了谢府的家业和各房的利益明争暗斗,将来正经主子只有这大公子一个人,万万不可得罪。

谢麟对赵婆子的回答不置可否,走近了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婢女,"抬起头来"。

男子的声音低沉,毫无起伏,枝枝心中实在害怕,身体像是僵住了一般不敢动弹。

小小婢女居然敢不听从大公子的话!

站在谢麟身旁候着的阿烈观察着主子有些不耐的神色,一把拽起小婢女的后衣领强迫她抬起头来,厉声道,"大公子让你抬起头来,是聋了吗?"

枝枝苍白还带着泪的小脸被迫抬起,瞬间和谢麟毫无波澜但深邃的双眼对视,她只觉得吹过的寒风都凛冽了几分,揪住领口的双手忍不住颤抖。

只一眼,她便记起来了,他就是那日在街上,骑在马上一脸鄙夷地瞧她的男人,这黑漆漆的双眼,见过一次很难让人忘记。

他居然是谢府的大公子?

小厮掌着灯,可僻静的小径上还是有些昏暗,谢麟俊美深刻的五官瞧着并不真切,但也难掩与生俱来的那种贵气。枝枝被揪着后领子,半跪在地上仰视着能掌握她命运的男人。

谢麟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丫头瞧着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禁打量了起来。他居高临下,抬起高傲的下巴,轻声问道,"叫什么?"

赵婆子在一旁不明就里,这多年不回府的大公子,怎么会在这冷风口揪着个粗使丫头不放?大夫人先前吩咐过她要盯着这丫头,免得她和她那个下贱母亲不安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大夫人回禀,一时也胆子大起来,插嘴道,"回大公子,这就是个后厨的粗使丫头,您犯不着为她上心。"

谢麟只瞟了一眼地上的赵婆子,她便瞬间噤声,不敢再多嘴。

"问你话,叫什么?"谢麟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丫头了,语气中不禁多了几分玩味。

这小婢女的穿着还是和那日一样,破旧单薄,这寒冷的天,露出的枯瘦手腕冻得发抖,青紫的伤痕也格外显眼。在他面前的这副可怜模样像极了以前狩猎时遇到的被马蹄声吓到不敢动弹的小鹿。

"奴,奴婢叫枝枝……"枝枝颤抖着双唇,不敢去看谢麟直直盯着她的双眼。

谢麟暗自思忖,默念着她的名字,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牵起嘴角轻笑了一声,仔细打量了枝枝几眼,道"带上她,走吧。"

还提着小婢女的衣领的阿烈诧异得看了眼谢麟,却也赶忙遵从主子的吩咐,改用手扶着枝枝,半拖半拽得跟上谢麟。

还跪在地上的赵婆子更是犹疑,见着大公子一行人已经走远,才急忙往大夫人院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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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像是在做梦一般,反应过来时已被谢麟手下的人带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内,在这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谢府还有这处清净雅治的地方。她又被一路带到房内,宽敞的屋子里烧着地龙,让她冻僵的身体逐渐回暖,也意识到自己是身在何处,一时惶恐不安。

谢麟进屋后让丫鬟伺候着褪下了肩上的大氅,抿了一口丫鬟递上来的茶,在桌前坐下,这些平常的动作让他做起来,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华贵之气。

枝枝进屋后,不敢四处打量,忐忑不安得站在离谢麟好几步远的地方。

手脚麻利的丫鬟小厮对于主子带回来个眼生的小婢女皆都视而不见,只管做好自己手上的功夫,接着低头恭敬得走出屋子。谢麟治下严明,断不会让院里的奴仆生事欺主,干些越界的事情。

"那日跌倒,可有受伤吗?" 谢麟知道这丫头的局促,低声道。

"?"枝枝受宠若惊得抬起头,她没想到,谢麟这样的贵公子居然会记着她。

"那日若不是有急事,着实不该在长街上骑马,撞倒了你,我得向你赔个不是。"谢麟瞧着她呆愣愣像是被吓傻了的样子,笑出声。

谢麟本就生的好模样,带着浅笑的时候,只让人感觉特别温柔,如沐春风。

枝枝是真的呆住了,从她记事起,没有人这般温和有礼得对待过她,多半都是将她像地上的泥一样踩在脚下践踏。堂堂谢府大公子,竟向她一个卑微的婢女赔不是?

"奴婢……无事,劳大公子操心了。"谢麟的笑在眼前挥之不去,枝枝的一颗心也狂跳不已。

想起刚才那婆子下了死手教训这丫头的样子,身上肯定带了伤,再瞧她歪着的脚踝,站着也摇摇晃晃的。

"阿烈,去拿些伤药来。" 谢麟向外吩咐道。

站在门外时候的年轻男子道了声"是",不过片刻便端了三四种伤药走进屋来。

谢麟挑了一款常用且药效温和的伤药,拧开后一股清新的药香弥漫开来,朝还傻愣得站在原地等的枝枝道,"过来。"

枝枝的双脚像是被启动了开关一样,乖乖得走上前去,却还是离了谢麟有些距离。

谢麟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这丫头离自己这么远,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抗拒,硬是把战战兢兢的小婢女抓到面前。

"你怕什么?"谢麟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不高兴,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闲聊,手上也不停,将清凉的药膏抹到枝枝伤痕交错的手腕上。刚在小径上看不清,现下灯光明亮,这青紫的伤痕着实骇人,也不知这丫头怎么忍得。

药膏抹上伤痕的时候,一阵阵刺痛传来,枝枝不禁往后缩了缩。她并不是忍不住痛,而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关切无法适应。谢麟温暖又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腕子,枝枝只觉得脸上烧的慌,

"大公子不应该为奴婢做这些事情。"

谢麟没有出声,倒是专注得给她抹着药,抬头却看见这丫头整个小脸都红扑扑的,又慌又害羞的样子,眼神躲闪,他只觉得好玩,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不露声色。

他佯咳一声,"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也该叫我声兄长?"

枝枝一愣,清澈的眼眸与谢麟对视,一时语塞。那年没有被谢夫人赶出去已经是万幸了,她哪敢有胆子肖想攀这关系。虽然算来,她真的和这谢府的四位公子是兄妹。枝枝也没想到,谢麟这样的人居然会上心这些事,她和母亲回来谢府的事并不光彩,大福人家的嫡长子哪儿会有心思管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庶妹事?

谢麟的目光没离开她脸上,现下在房内,倒是真切得看清了这丫头的模样。因为瘦弱,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下巴尖尖的,长相平平,只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让人觉得甚是可怜。

"谢夫人大发慈悲收留我和娘亲,已经是大恩大德,奴婢,不敢有别的妄想。"枝枝老实巴交的小声答道,干净的眼神中寻不到一丝说谎的破绽。谢麟看着这双眼睛,竟一时有些愣神。

枝枝平时怕事,不敢和人对视和说话,今儿不知为何,居然敢看着谢麟,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许是刚才他为自己擦药的样子,太过温柔,让枝枝不由得有些恍惚。

"你既然已经被留下,就该给你该有的身份。"谢麟抹完药,也不多为难她,松开了手,吩咐丫鬟来给他净手。

身份?她能有什么身份?枝枝没放在心上,谢麟放开了她,她便朝后退了几步,等着谢麟吩咐。

真的像只还认生的小动物,一放开手就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谢麟心中暗笑道。

"好了,你别害怕,这些药你带回去自己抹上,晚上你也不用去做事了,好好休息。我让人送你回去。"谢麟知道她脚上还有伤,可也明白这丫头再逗下去恐怕要羞得炸毛了,剩下的伤就让她自己去处理吧。

枝枝这才松了口气,不敢再看谢麟,"奴婢多谢大公子。"

阿烈闻言机灵得将药瓶打包,引着还有些傻愣愣的小婢女出了屋子,吩咐院里的小厮将这丫头带回去。

做完差事,阿烈回到屋里,见大公子坐在案前出神。还是没忍住多嘴道,"大公子,您这是……"

阿烈是从小跟在谢麟身边的,但谢麟的脾性他有时候也摸不清楚。这丫头虽说的确是被谢老爷认回来的庶女,但到底身份低微,大夫人首先就不待见,可大公子今日这般维护,还亲力亲为给这丫头抹药?

这些年府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谢麟虽然人在外,但都一一了如指掌,自然也包括去年冬天发生在谢府,不算小的波澜,那段时间还成了江城百姓茶余饭后取乐的谈资。

"你怎么也多嘴起来了?"谢麟眼皮也不抬,心中想什么也没人知道。

阿烈不再敢多言,只识趣得退了出去。

夜里寒风更加厉害,怕是不久就要进入最寒冷的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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