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
枝枝诧异得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婢女,只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曾经伺候过她安寝的婢女,叫小满。因总是笨手笨脚,又爱偷懒懈怠,被香秀告诉了院里的婆子,教训了一番打发去了院子里做洒扫。
众人都没料到这一出,皆是一惊。
方才在一旁好整以暇,并不说话的青木开口骂道,“你这丫鬟,竟敢在夫人面前吵嚷!”
“奴婢不是故意要惊扰大夫人的,只是小姐她……她。”小满眼神瞟到枝枝身上,一脸欲言又止,惊怕的模样。
“在夫人面前,有什么话就回了,何故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青木呵斥道。
小满惶恐的眼神从枝枝身上移开,又对着宋蓉儿的方向飘了一下。她定下心神,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直戳入在一旁的枝枝耳中,
“是小姐她指使奴婢买来橛子根粉并藏于妆奁之中,每日在大夫人的早膳中放上一些,时日久了,大夫人就会因为这虚寒之物而越发身体虚弱!”
这空口白牙吐出的污蔑之语刹那间让枝枝浑身发凉,她怔愣地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婢女,双手攥成拳头,“我何时,又是何故要指使你做过这些事?”
“小姐您就不要再抵赖了,是小姐您不满大夫人之前一直薄待您和五姨娘,所以一直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可大夫人对您这般关切,您却恩将仇报,奴婢实在不能再替您隐瞒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小满字字道来,语气激动,吐露出对枝枝此等做法的不满。
听了这般话语,宋氏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连自己房里的丫鬟都来指证她了,她还想如何狡辩呢?要不是这丫鬟道出实情,她还要被这庶女欺瞒到何时?这丫鬟说的也没错,枝枝确实是有怨恨自己的理由。
“真是个诚实不屈的丫鬟呀。”青木语带嘲讽,又一脸愤恨不平地在宋氏身边道,“大夫人这样善待五小姐,五小姐您也狠得下心来做这种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来五小姐之前的勤谨乖顺都是伪装罢了。”宋蓉儿这下露出满意的笑容,阴狠又狰狞。
宋氏此刻反倒异常的冷静,半眯着眼,斜睨这个脸色越渐灰败的庶女,“你呢?你有什么话说?”
“枝枝从来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做这等阴毒之事!还请大夫人切勿轻信。”她额角突然生疼,只得闭了闭眼道,并不去在意青木和宋蓉儿两人的落井下石。
她捏紧自己的袖口,断然没有料到一个不相熟的婢女回来污蔑自己。祸起萧墙,她自己的院里出了此等攀诬主子的奴才,枝枝只觉得百口莫辩,宋氏怕是不会因为自己之前的做小伏低而继续相信她了。
“你胡乱攀扯什么!小姐何时会指使你做这种事?我竟不知?”香秀气不打一处来,扶着小姐冲小满啐道。这婢女不是之前被发落去做洒扫的小满吗?难道是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污蔑主子?
“香秀姐姐怎会知道呢,主子是存了心思要不知不觉害了大夫人的,还特地赏了奴婢不少珠宝首饰。每次买橛子根粉的发奉还在奴婢房里留着呢!大夫人不信可以去搜查!”小满又对着宋氏磕了几个头,信誓旦旦道,“若有任何虚言,奴婢愿被五雷轰顶,全家无后而终!”
“这丫鬟竟发这么毒的誓,姑母,蓉儿觉得倒有几分可信了。”宋蓉儿在宋氏面前跪坐下,又道,“如此看来,五小姐还真是心肠歹毒啊,出生低贱也就罢了,竟还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宋蓉儿这话是对着宋氏说的,可上挑的眼睛却阴狠得盯着枝枝,嫣红的嘴唇吐出的话语一字一句得砸向枝枝。
她在家中可是嫡女,备受宠溺,嚣张跋扈惯了,任何胆敢忤逆她的人,她都要让他们不得好死。这个五小姐不过一个区区庶女,解决了她,宋蓉儿才能在这谢府呆的顺心一点。
枝枝院里奴仆们的房间也都被婆子们一一搜查过,青木示意一婆子递上这个名为小满的婢女房中搜出的东西,只略微翻查了几下,便朝枝枝投去一个略带惋惜的目光。
“大夫人,您看这些。”她俯下身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宋氏面前。
枝枝的眼眸随着青木周中那一盘东西而动,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几件熟悉但并未穿戴过的首饰,如今这些首饰竟在小满的房里被搜到。也正因为她不常用这些,即使这些东西丢了被人暗算至此她都毫不知觉。
她长叹一口气,浑身发冷。宋蓉儿是铁了心要污蔑她,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切也只在于宋氏一念之间。
宋氏见了青木递过来的东西,缓慢起身,走到枝枝跟前,面无表情得看着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丫鬟和宋蓉儿的话每一句都戳中她的心肺。是啊,是她当初让人作践枝枝和她娘,枝枝怎么会不怀恨在心?所以在众人面前这幅楚楚可怜,乖巧温顺的模样也只是伪装,在她面前的恭顺勤勉也只是要博得她的信任同情从而蓄意报复。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她就不该给这种人有可趁之机!
枝枝对宋氏的这般冷静相当恐惧,颤抖着嘴唇,“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请大夫人能够……”
枝枝话还未说完,一声脆响,宋氏狠狠一巴掌落在了她的左脸,“下贱东西,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些什么?!”
她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一时哽咽,泪水瞬间润满了眼眶,枝枝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立刻跪下道,“枝枝自知百口莫辩,但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但大夫人若要降罪以平息怒火,枝枝甘愿受罚。”
隐忍着眼泪的少女强作冷静,声音颤抖,被打了的左脸泛了红色,让她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宋氏不禁怒火更甚,这混丫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冤枉她了?反倒是她隐忍又受屈了,好一副可怜的模样!也是,这是她惯用招数,可如今在宋氏这里不管用。
枝枝心中一片凄冷,静静待着宋氏对她的发落。与此同时,几位姨娘闻讯而来,瞬间将宋氏的房间都站满了。
首先几步跑进来的便是刘氏,她一瞧房中之状,胆战心惊得连忙跪下向宋氏告饶,“大夫人,全是枝枝的错,你大人大量,别和她个丫头片子一般计较!”
来的路上她向婢女打听清楚了,枝枝这丫头,平时闷不吭声的,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事情?可不管是不是枝枝做的,如今惹怒了大夫人,要是大夫人一怒之下将她们母女赶出去那可怎么得了?她这好日子可还没过多久呢!
刘氏从进门到跪下向宋氏告饶,一眼都没瞧过枝枝,更遑论一句维护,只一股脑的将错处全揽在枝枝身上。枝枝失望备至,却一想也明白了,母亲还能为了什么呢?
另三位姨娘分别问候过宋氏的情况,就各自察言观色不言不语,倒是二姨娘率先开了口,“不是我说五妹你啊,可真是教女不善啊,如今连大姐的安危都敢拿来算计了。”
“是是是,二姐说的是,全是我对这丫头少管教才让她做出这种事情来!”刘氏只低头哈腰。
“娘!不是我做的!”枝枝实在无法忍耐,声音带着哭腔,忍着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晶珠滑落脸庞。娘怎么能这样呢?不分青红皂白,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让她去承认她根本没做过的事。
别人不相信她污蔑她也就算了,奈何自己的亲娘也这般……
“你给我闭嘴!做了这种事情还有脸哭!还不快向大夫人认错!”刘氏恼得不行,气得拧了枝枝几下,又作势要强按着她给宋氏道歉认错。
“我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承认?!”枝枝挥开刘氏按着她的手,红了的眼睛恨恨得瞪着刘氏。别人都可以看低作践她,但她不能再自轻自贱!难道她就要活该这么被人侮辱吗?!
刘氏不料这死丫头平时像个闷葫芦,可脾气却是相当的倔强。一时没脸,气急败坏的上手就打,嘴里也不住得唾骂道,“你还敢回嘴!打死你算了!省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宋氏冷眼看着眼前这两人,一个又打又骂,一个淌着泪,死不肯低头。
“好了,别在这儿演了,直吵得我不得安生。”宋氏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刘氏瞬间噤声,也不再去管还在垂泪的女儿,只惶恐的等着宋氏的发落。
“姑妈,这五小姐心思歹毒,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可轻饶啊。”宋蓉儿在一旁看着这出好戏,见演得差不多了,便想要适时给与她最后一击。
“哦?你觉得该如何呢?”宋氏眸光晦暗,主宰着眼前跪着的两人的命运。
“按照大成律例,凡是谋害嫡母者,应当受官仗五十,逐出家门。如今证据确凿,无须姑母动手,不如移交官府发落。”宋蓉儿笑意盈盈,心中得意不已,才打五十仗也算便宜这庶女了,可瞧她这身娇体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
枝枝耳边嗡嗡直响,已经听不清宋蓉儿还在宋氏耳边又说些什么幸灾乐祸的话,她还悲痛于母亲的不信任,以致于心灰意冷,也对自己之后的命运,茫然无措。
刘氏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面色惨白。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逐出家门?那岂不是她也要跟着一起被赶出去?
“表妹倒是对大成律例颇有研究。”
宋蓉儿话音刚落,只听得谢麟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他容色冷峻,眉头轻拧,踱步进屋后扫了一眼这一屋子的人。
目光最后落到跪在地上,形容灰败的枝枝。
听到他的声音,枝枝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般清醒过来,她抬眸深深望着谢麟。对啊,还有兄长呢,他会相信自己吗?
枝枝红着眼睛,脸庞泪痕交错,额头至脸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饱受磨难的样子仿佛一朵开败了的芍药花,独立于世,任人践踏可仍然不肯低头。
这副模样直挺挺得撞入他眼帘,谢麟不禁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