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殷姝歇在那罗汉榻上,及至那方状案台之上置着的香都快燃尽了,去隔壁寻药的陶兆竟还未回来。
她有些担心,莫不是遇上了什么?
“陶兆。”
殷姝唤了一声,却无任何回音。
这下她是真的急了,稍稍挪动了下受伤的腿,发觉没那么疼了,便撑着手站起身来,扶着壁一步一步朝门口的方向挪去。
“陶兆——”
出了殿门,外面日头正好,竟有些刺眼,殷姝极慌忙看了一圈,遥遥望见一道俊拔的阴翳立在长廊尽头。
无须仔细分辨,便能析出那人是姜宴卿。
他竟来了。少女低下头,止不住攥紧了柔软的手心。
俶尔微风习习拂来,撩动的枝叶婆娑碎响。
她想他和陶兆方才应当是照过面了,但她并不知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只看见陶兆拐过长廊匆匆离开了,而姜宴卿却一步一步朝自己方向走来。
斑驳的金辉隐隐射在他身上,俊颜清透无暇的挑不出任何毛病,肤如雪,发如墨,韫身岑冷似霜,怎能生得这般好看……
殷姝眼儿怔怔凝在男子身上,有些忘了眨眼。
待人已走近眼前来,少女终恍惚回过神来,唤了一声,“宴卿哥哥……”
她低下头,贝齿轻咬着粉嫩的唇瓣,“你怎么来了?”
姜宴卿掩唇微咳嗽了两声,旋即缓缓道:“你受了许多伤,殷提督将你托付给我,我理应照顾你。”
“我没事的。”殷姝抬起头来,却见一道深幽岑寂的眼神仔仔凝着她。
似打量,又似探究。
她不明所以,然下一秒,那异色便又消失了。少女茫茫然颤了颤蝶翼,看见姜宴卿眸中泛起的柔情和温和。
“孤来给你涂搽上药。”
少女一怔,软软的声线溢出:“宴卿哥哥,你贵为太子,这会不会于理不合……”
只见男子眸中微漾,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多了些意味不明,“你屡次抱孤,于理也当不合。”
一边说着,姜宴卿瞧着殷姝的面,果然,只见那张莹白的面迅疾染上薄粉,愈发的绯丽。
他眸中染上挪逾,继续道:“孤既与殷督主交好,你唤我一声哥哥,你便亦是孤之弟弟,这做哥哥的照顾弟弟,不是理所应当吗?”
清雅温润的话缓缓而出,可殷姝却觉心底又是泛起那道异样来。
说不出道不明,只让她心跳也变得快了些。
语罢,姜宴卿长腿一迈,已跨入殿中,走了几步,却见深灰色团衫的小太监还倚在门扉之上没有动作。
殷姝眼波流转,轻咬了咬粉唇,弱声道:“宴卿哥哥,我、我脚疼……”
说罢,她不敢看他,敛下眸来盯着面前矗立在地板上的暗纹皂靴。
顷刻,那皂靴一步步朝自己移过来了,遂即一只透着润色的玉指呈在自己眼前。
“多谢宴卿哥哥。”
殷姝缓缓将白嫩小手搭了上去。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又硬朗有力,相触的那刻,她仍是凉得不禁一瑟缩。
她抬起头来,看见姜宴卿那张俊面仍是凝着一贯的神情。
他眸光微动,将人缓缓搀扶而入,却是在移动间,不动声色将掌间握控住的小手移到了手腕。
两人慢吞步入殿中,殷姝被扶着坐在了那金丝楠木罗汉床之上。
转而,有太监呈着托盘悄无声息进来,置在方状案台上时略微发出一丝清脆的声响,却在万籁俱寂的殿中格外的震耳。
太监行了个礼很快又噤声离开,门扉也被其轻声阖上,殷姝眨了眨眼,这下此偌大的殿中是真的平寂无声,别无旁人了。
她抬眼悄悄望向姜宴卿,却见人垂眸沉吟,清润韫玉的侧颜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殷姝指尖捏了捏衣摆,心中弱弱的想,宴卿哥哥方才还说要为自己上药的,那她现在应该是如何……
正思绪飞远间,闻丝缕锦织微拂过上好木质的碎响,姜宴卿掀袍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如凉如水的触感顿时在殿中萦绕,连弥弥扩散的嗳嗳暖香似也无法遮掩男子身上的中药味。
姜宴卿敛着眸,说:“将腿呈上来。”
殷姝稍愣,微一使力上抬,膝处的伤便是疼得她眼睛一涩。
“疼!”
少女流转的眸里很快便酝酿出泪花,“好疼……”
她觑着人,弱弱唤了声,“宴卿哥哥……要不先涂搽颈上的伤吧。”
脚疼得厉害,况且膝盖处也有伤,若是要上药的话,得将裤腿撩得好高好高了。
宴卿哥哥虽也如同兄长一般,但他确实又是个男子……
嬷嬷曾说过,女娃娃的身体自膝盖以上再至颈脖以下的任何一处,都不能让男子随意看了去的。
殷姝想着,下意识垂眸看了看自己前襟那处位置,确保无一丝一毫的起伏轮廓终放下心来,悄悄吐了口气。
岂料这般花枝掩柳的小动作被男子尽收眼底,走神间,男子已靠拢身来,高大的阴翳将少女玲珑纤弱的身躯彻底笼罩。
姜宴卿薄唇微勾,意有所指,“藏了什么东西?让孤也瞧瞧?”
殷姝心下一懵,攥紧了手心,“没有的宴卿哥哥,我没有藏东西,我只是看看我的衣裳脏了没。”
男子轻笑一声,幽眸的沉色却是愈发凉寒。
殷姝更害怕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裹得严严实实,天衣无缝,就连自己都难以窥见,还能有谁能猜到些什么。
殷姝多了些底气,“真的没有藏东西的。”
姜宴卿眸光微转,没再继续追问,旋即玉指执着沾了水的丝帕贴近殷姝的玉颈。
早春的天本就带了些凉意,而今切身贴上来浸湿的帕子,倒真激得少女微一瑟缩,粉唇下意识溢出一声软软的闷哼。
两人隔得近了,这细弱怜惜的碎音尽数侵入男子耳迹。
姜宴卿长睫一眨,心底忽起的痒意恍若不觉。
近在咫尺的颈凝霜雪般白腻细嫩,纤长颈上布着的暗红血迹已干涸成血痂。
姜宴卿微一眯眼,猜出对殷姝动手的约摸是顾缨的贴身亲卫。
殷姝如此漏洞百出的身份,顾缨也未直接下死手,许也是猜到了什么。
既已猜到,他那人,便绝不会坐以待毙。
男子眸间闪过病态的暗芒,而今,便只用待螳螂出手,坐收渔翁了。
殷姝自是不察男子心中的筹谋算恻,她只觉得更难受了。
“呜难受……”
颈脖本就敏感,殷姝有些受不住如此凉意反复拭着之上的血,她微微往后仰有些想逃离。
姜宴卿视线落及人的面上,低声说:“别动。”
“呜真的难受……”
殷姝咬了咬唇,流转着一双极委屈的眼儿凝着姜宴卿。
见人目光丝毫不落在自己面上,殷姝心里更难受了。
以前自己受伤难受的时候,嬷嬷皆会极温柔的安慰她,还会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给她吹的。
有些东西不能去想,一想便是止不住的酸涩难过了。
少女眼尾愈来愈红,最后氤氲出雾气来。
姜宴卿终注意到人儿的变化,不禁长睫微眨,“又哭什么?”
一介男儿怎能如此羸弱,如此爱哭……
只见小太监本就阴柔似女儿般娇气的面此刻尽数染上粉绯,他话一出,那聚在眼底的泪便是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姜宴卿沉默片刻,薄唇微掀,“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曾听过?”
带着寒意却又温和的声线在耳畔落下,少女如蝶翼般的羽睫眨了眨,“有的……”
这句话,她不仅听过,也曾在话本子里亲眼见过的。
她从小便以男儿身示人,自是知道男儿绝不能轻易哭,也不能轻易喊疼。
可她扮作男儿,却并非以男子的方式养大的,在院子里,她每日大多面对的唯有嬷嬷一人罢了。
察觉男子视线在她脸上,殷姝想把泪憋出去,可如何也止不住,她只能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忍了忍,她又想着,反正相识以来,他也见过知道自己爱哭怕疼的模样,她现在再如何伪装也没用了。
殷姝吸了吸鼻子,细软的指攥住了男子的衣袍,“轻点,宴卿哥哥,你轻点呜。”
少女的声线细软,带着些鼻音的朦胧,却让姜宴卿又听出了其中的撒娇意味。
一介男儿竟又如此。
习习微风自窗扉拂进,激起帷幔清扬。
他薄唇阖了阖,似有话要说,最终却也掩去眸中异色,微点了点头。
掌间的力道放缓了些,待那血迹擦拭干净,姜宴卿打开方才内侍呈上来的青瓷小瓶。
碧绿盈透瓶盏在男子那如玉的长指间愈显珍贵,如是,又更显得那大掌的净白修长。
殷姝呆愣愣的顺着姜宴卿的手往上看,见男子稍稍敛着眸,长而浓的鸦睫在其柔澈清俊的面上映出一道阴翳。
俶尔,男子幽幽掀起眼皮,殷姝猝不及防又毫无防备跌入面前那深幽如潭渊的眸里。
隔得近了,她能从其间将自己看得分明。
小小的一团……
“嘶。”
骤然,浸凉的药沫搽至伤口,殷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姜宴卿瞳眸微眯,锐眼囚着眼前细弱的颈脖,便如在审视如何捕猎柔弱的兔子般。
他幽幽瞥了眼指上扳指,不合时宜的想,若是割下去了,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猎物又该是如何神情?
殷姝正觑着男子眉眼为何这般古怪时,却感姜宴卿上药的动作已从颈侧至喉咙位置了。
那处伤的深些,药一敷入,便是一阵火辣的灼痛。
“唔。”
下一瞬,不知是因为自己疼了,还是别的缘由,却见男子的动作微顿了顿,旋即,那好看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来。
闻他低声问:“殷姝弟弟可已过了舞勺之年?”
殷姝不明所以,但也乖巧回答:“还没有的,但而今虚岁倒是十五了。”
她眨了眨眼,凝见面前在她颈上停留的目光深邃,眸底一片漆黑。
“是太小了,此处还未长起来。”
轻飘飘的话钻进耳朵里,说罢,微凉的玉指稍一拂过颈喉,殷姝不由微一颤栗,很快又变得全身僵直。
——作为男子,那处应当是还有一处凸起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