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林烟吓得往后一退，椅子咣当撞到了墙壁。
她想了一下《彤史》的顺序，是的，到他临幸后宫的日子了，可是——
“可是，按照顺序，不应该轮到婉婉了吗？”
小皇帝的眉皱得更紧了，“上官婉音？”
林烟点头，“对啊。”
“你们关系很好？”
林烟再次诚恳地点头，“嗯，因为常来常往的，大家熟了，关系就好了。”
小皇帝像是按捺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哪来的顺序？”
“《彤史》上写的，”林烟咳了一声，对于窥探别人的私生活有点尴尬，“我今年的指标，不是在年初，就已经……完成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轻如蚊蚋。
因为小皇帝的表情真的像要杀人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了两个字，“指、标？”
林烟缩在椅子里，求告无门，“对不起，我错了。”
“孤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小皇帝抬起她的脸，逼着她直视他，“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林烟连忙表态，但同时，她又忍不住替自己挣扎一下，“不过，陛下，后宫还是要以雨露均沾为重——”
下一秒，书案上的书册，全部被愤怒地拂到了地面上。
商景昭，桌面清理大师。
但林烟更害怕的，是那些四散纷飞的笔记。
完了。
她会死。
小皇帝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怎么，皇后闲来无事，整理起自己的人脉势力了？”
林烟一边收集“罪证”，一边努力辩解：“我、我只是好奇，看看……”
小皇帝面无表情，“因为看不懂上司脸色，在公司的内部斗争里团团转的林烟姑娘，打算在景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咦？”林烟顿了顿，没想到他把她的那些“睡前故事”记得如此事无巨细，莫名感到一阵开心，“原来你还记得啊。”
商景昭抿唇。
这就笑了？
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从这个故事聊起。
“你想学吗？”
林烟愕然地抬眸，“学、学权谋之术吗？”
小皇帝颔首。
这真的不是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吗？！
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啊。
小皇帝当然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眼睛冷得要结冰，“多余问你。”
“不不！我学！我想学！”
眼下还有别的人选吗！
想要查永王，林烟知道自己非学不可。
她把厚厚一摞笔记递给小皇帝，“都在这里了，我从哪里学起比较好？”
商景昭冷冷地看她。
这个女人是真傻吗？
朝局诡谲如弈棋，而棋子，是最重要的筹码，她就这样堂而皇之、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他？
商景昭垂眸，翻了几张，“就这样给我看，不怕收不回来么？”
“我不会用，就是废纸一张，而且，我也不打算用，阴谋什么的最没意思了。”她叹了口气，复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又诚恳地看着他，“能不能转让，我都给你。”
“给我？”商景昭怀疑她脑子坏了，“林嫣，你记得自己的立场吗？”
“可是，”她小小声地说：“你身边谁也没有，我不想跟着太后害人，也不想让你被她欺负。”
商景昭看着歪七扭八的笔记里，唯一空白的那页。
正写着他的名字。
这不意外，因为他的人从不放在明面上，何况他从前对她处处提防，她能查到他就怪了。
“你以为——”
以为他在宫中孤立无援，是个彻底听命的傀儡吗？
商景昭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心疼和不忍。
虽然有些误会，但他喜欢这个眼神。
林烟看见小皇帝那张有些冷、有些怒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平静了，他收好她的笔记，食指不轻不重点在她的额头，声音不容置喙，“这是你的棋局，孤不会替你下。”
“还有，”他淡淡地看她，“手段未必是阴谋，适当借助他人的力量，能让你活得更轻松。”
是这样吗？
林烟困惑了。
她想到上辈子的自己，一生要强、要独立，但似乎也总是在拒绝别人的帮助和善意，因为她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
但事实就是，她把自己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团糟。
林烟问：“商景昭，我是不是……挺不讨人喜欢的？”
小皇帝的表情僵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在书案前坐下，想了一会儿，“你想听谁的答案，是皇后林嫣，还是现在的这个林烟？”
林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现在的这个。”
小皇帝挑了支笔，慢条斯理地蘸墨，“不是。”
“那、那就是讨人喜欢的意思了？”
“等你愿意抬起头的时候，孤再回答你。”小皇帝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过来，先教你景国的官职。”
小皇帝一边教，林烟一边拿着笔记比对，遇到重要的，也会补充下来。
“……礼部尚书上官靳，是先皇的东宫伴读，为人古板，规矩最多。”
“上官什么？靳？”林烟不会写这个字。
小皇帝以指为笔，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写了一个“靳”字。
“上官靳，他就是婉婉的父亲，”林烟点头，“在明堂问对的时候，我见过他，总是提着笔想把我的话记下来，仿佛着急给你定罪一样。”
翻了翻笔记，林烟很惭愧，“啊，对不起，他好像是我的人。”
小皇帝瞟了她一眼，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林烟有点沮丧，“怪不得婉婉总是向着我说话，这么一想，感觉纯洁的友谊忽然有点变质了。”
小皇帝好像不喜欢听她和良妃娘娘的美好友谊，抿了抿唇，“今天就讲到这里，记得完成课后作业。”
林烟小声地抗议，“怎么还有课后作业嘛。”
找回了上学时候被班主任支配的感觉。
飞泉见小皇帝起身，便上前问了句：“陛下是打算回宫，还是留宿坤元殿？”
小皇帝看了林烟一眼。
林烟闭眼装死。
“回宫。”
林烟又偷偷睁开眼，“那个，课后作业是什么？”
“作业是，”小皇帝冷冷地看她，“商景昭和太后的恩怨。”
这是什么与虎谋皮的作业啊！
林烟要昏迷了。
第二日小皇帝来检查，林烟拿着搜集到的信息，兢兢业业地汇报：“太后深得先帝敬重，万事以国体为大，而陛下荒疏学业，懒惰政事，屡屡顶撞太后的教导……”
小皇帝闲闲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信么？”
“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林烟放下笔记，昨天听完小皇帝上课，她发现其实他对朝堂百官非常了解，对朝局的见地绝对不是“荒疏学业、懒惰政事”那么简单，没想到在外人眼里，他居然只是一个叛逆不听话的孩子。
“世上之人，都是千面万相，”小皇帝说，“他们觉得你与太后交好，说出的话，自然要讨你喜欢。”
“那怎么才能问出真实的答案？”
“话术。”小皇帝浅浅指点了她一下，“顺便，你打听孤与太后的恩怨一事，太后已经知道了。”
林烟愣了一秒，几乎要抱头痛哭，“不！那她老人家肯定更不相信我了！”
小皇帝颔首，表情隔岸观火，“她应该会觉得，你是准备改旗易帜了。”
虽然林烟也不想跟太后产生什么交集，但她太弱了，并没有保持中立的资格，如果她不选择太后，在她老人家眼里，那就是完全倒向小皇帝的意思。
从前在公司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把两边都得罪光的。
林烟想再挣扎一下：“太后为什么会知道？”
“问得好，”小皇帝拭去指尖沾上的香灰，“如何排查内鬼，这是今天要学的。”
“请问……”林烟小心翼翼地抬眼，“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留下这个作业，故意离间她和太后的关系。
故意，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向他投诚。
小皇帝云淡风轻地支颐，“孤教你，自然不能让你成为别人的手中剑。”
林烟无言以对。
他果然是故意的！
她现在失去了太后，绝不能再惹怒他，否则她在宫里就彻底混不下去了，林烟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明白，我以后就是陛下的人了。”
小皇帝淡淡看着她，玄衣上的龙纹狰狞夺目，坐在书案前，却像是坐在王座上，不怒自威，有一种迫人的气场。
“你好像，不太情愿。”
“情愿！心甘情愿！”林烟立刻乖乖巧巧地替他铺好纸张，勤勤恳恳地开始研墨，“老师，请上课。”
请示过小皇帝以后，林烟把听雪也拉过来旁听了，毕竟她知道自己智商不够，需要一个冷静缜密的学霸，就像差生总会被安排和优等生同桌一样。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很正确，有听雪检查作业，她再也没有发生像第一次那样的莽撞悲剧。
一个月内，进步神速。
晚间复盘的时候，林烟问听雪：“你觉不觉得，陛下其实很厉害？”
听雪冷静地反问：“娘娘想让奴婢分析陛下吗？”
“不，只是闲聊啦，”林烟撑着脑袋，“他登基的时候才三岁，年龄太小了，太后独揽大权也是没办法的事，可他今年十六岁，就已经摸清了朝局，对政事有自己的见解，再过几年，我觉得他不一定会输给太后。”
“娘娘——”听雪迟疑了一会儿，“爱上陛下了吗？”
“这跳跃得也太快了吧！”林烟立刻矢口否认，“我只是表达对他能力的欣赏，再说，我才不会……”
她的声音变小，“才不会喜欢一个娶小老婆的人呢。”
话音刚落，折月就慌慌张张冲进殿中，“娘娘！不好了！淑妃娘娘出事了！”
“柳飞莺？”林烟看着折月大祸临头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怎么了？”
“安乐宫起了大火，火势无法扑灭，淑妃娘娘和几个宫人都被困在里面了，还有……还有……”
林烟着急了，“还有什么，快说啊。”
“落乌姐姐，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