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将军
深夜，边关
大唐征契丹大军的帅帐里，一个戎装鲜明的年轻将军正在会见一个中年道姑
“最近我收到线报，玄武门那几个老道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竟然妄想逆天封印八阵图，我带着阿清阿明去阻止，他们就派出大批徒弟上来围攻不让我们进密室，最后被我们全数歼灭。那几个老的为了封印八阵图受了内伤，本来想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不料他们死心塌地给李隆基卖命，拼死阻拦我解封，那个马云风又猜到了我是将军的手下，留着必然会泄露我们的机密，给将军和将士们带来巨大的危险，所以只能全都杀掉，以绝后患。”道姑神情严肃
将军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大师何必多此一举，我根本不需要那种玩意儿。” 他傲然不屑地回答
“虽然不需要，但是人人都知道 ‘得八阵图者得天下’ 这句话，如果他们用八阵图蛊惑人心宣扬大唐不会亡，就会鼓舞唐军的士气，动摇我们的军心，何况玄武门为虎作伥一心效忠大唐，历年来培养了大批武功高强的弟子，一旦将军起兵，他们必定会命令门下弟子投入唐军效力，成为敌军一股可怕的力量，给我们的将士增加无数的伤亡，所以剪除玄武门势所必然，就像靖国府一样，只差早晚而已。”道姑态度执着
将军默然。“既然大师已经解决了这件事，那就不必再提了。”他终于淡淡地说
“是。” 道姑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将军望着道姑的背影沉思了片刻，站起身走出了帅帐，登上一个瞭望台，负手向四周眺望
黑沉沉的天空下，将士们都已经入眠，他们的帐幕整整齐齐，一排排向四面延展，远得看不到边，巡营哨兵的脚步声和柝声时不时响起，透出军营战场独有的肃穆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是他的大军，这是他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没有人理会皇帝是什么玩意，只有他的话字字千钧，这些将士之中，很多人已经追随了他多年，将来还会继续追随着他，一起去消灭那个罪恶的大唐
他们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从小到大，他没有亲族，也没有朋友，在他的心里，这些部众几乎已经象是他的族人和亲人
他们会捍卫他，他也必须捍卫他们
“就像靖国府一样。。。给我们的将士增加无数的伤亡。。。剪除他们势所必然。。。” 道姑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靖国府。。。
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烦乱
七年了。第一次遇见荀太君的时候，天空也是这样的黑暗阴沉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十四岁那年，师父带着他投进了唐军。因为他骁勇善战屡立大功，很快就名声远播
渐渐地，主帅开始对他满怀嫉妒
有一次，他们跟契丹的大军对决，主帅安排的战术有重大失误，他站出来质疑，却被主帅严厉斥退。等到两军交手，敌方果然抓住了阵法的漏洞，瞬间把他们的十几万大军打得溃不成形
危急之中，幸亏他随机应变，率领他的一队人马巧妙地绕到了敌军背后，突然发起袭击，这才延缓了敌方的追杀，让主帅捡了条命逃回了城里
可是等到他历尽辛苦返回的时候，却被当场抓住投进了大牢，那主帅为了逃脱罪责铲除异己，竟然污蔑他通敌背叛，把大败的责任全都栽到了他的头上
他被解送回京受审，那些审案的官员早已收了贿赂，根本不理会他的申诉，上来就想严刑逼供，却被他身上那非同寻常的凌厉霸气镇住，不要说呵斥用刑，连与他对视一眼都不敢，就那样任凭他傲然地站立在公堂上指斥讥嘲，仿佛不是他们在审犯人，而是犯人在审他们，最后甚至不敢再提审他过堂对质，只能靠手中的权力捏造罪名，背后偷偷摸摸假造供状，强行给他判了死罪
师父一次次设法救他都没有成功。终于有一天，他被带出了牢门，送上了刑场
那一天，天空黑云密布，看不见一点天光，他站在行刑台上，满脸横肉的刽子手在旁边无聊地把玩着鬼头刀，肥头大耳的监斩官打着呵欠只想早点完事交差，杀死一个人对于他们好像只是踩死一只蝼蚁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会这样结束
这样的结局，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不值
那个满手鲜血的昏君可以长寿到老，清白无辜的他却才十五岁就要命赴黄泉
屠戮别族的强权可以繁华兴盛，国破家亡的弱小却连最后的遗孤血脉都不能留存
为了替惨死的族人讨还公道，他不得不尝尽非人的欺凌苦难，不得不忍辱负重替他的仇人效命杀敌，最后却被仇人毫不费力地随意冤杀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荒唐无稽
他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突然纵声哈哈大笑
不远处，一个身穿华贵朝服的老妇刚好经过，听到笑声回过头来看向刑场，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转身走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何罪？” 老妇开口问道
他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贵妇。“我叫安禄山。” 他不以为意地随口回答
老妇的神色大震。“你就是那个骁勇无敌，一个人单刀匹马打退了几万贼寇的番邦少年？！” 老妇难以置信地问
“那又怎样？”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桀骜轻蔑
老妇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露出敬畏，猜疑，贪婪，犹豫，种种情绪不停地交织变幻
他毫无畏惧地坦然迎视着对方
老妇瞪视了许久，转身走到监斩官面前
“暂缓行刑，老身要见驾。” 她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吩咐
“是是是，太君请便。” 监斩官哈着腰连连答应
老妇再次转头，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仿佛拼命努力想用眼光刺透他的内心，许久，终于转身向着金殿走去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那老妇的背影。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不会有事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太监就来宣旨，要带他去见驾
他随着太监，生平第一次走上了大唐王朝的金銮殿
宏伟的宫殿，森严的卫兵，都仿佛在恐吓示威，要用它那可怕的强大，把所有弱小者碾成齑粉
他用毫无惧色的眼光敏锐地扫过这一切，冷静如磐石的脚步一级一级地踏过殿前的石阶
那个太君站在殿上等着他，眼光如刀子般盯视着他的脸
“皇上对你恩重如山，你要知恩图报，好好为大唐效力，明白吗？”
他转身望向金碧辉煌的大殿。金镶玉嵌的龙椅上，坐着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唐皇帝
他的眼底掠过一道憎恶的光芒，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俯身跪拜行礼
“阿荦参见皇帝陛下，感谢皇帝陛下不杀之恩，谁敢对皇帝陛下无礼，阿荦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宝座上的皇帝哈哈大笑。那个太君脸上的疑忌之色也不知不觉地减淡了几分
就这样，他被赦免死罪，当场释放，恢复了自由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贵妇就是赫赫有名的靖国府的家主荀太君
荀太君把他带到靖国府住了半年。每天一有机会，荀太君就会不厌其烦地教导提醒他做人要知恩报恩，每次他都恭恭敬敬地聆听教诲，然后亲热地给荀太君捶背捶腿，直到她露出满意舒泰的笑容
因为他豪迈洒脱诙谐机敏，无论是谁，他都能几句话就让别人浑身舒畅心情大快，所以全府上下从老仆到丫鬟，没有人不喜欢他，他在府里只呆了几天，就跟所有人都熟络无比，好像他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一样
荀家有个孙少爷，只比他小几个月，见到新玩伴很高兴，带着他到处参观，他随手在池边抓了几条鱼来烤，那少爷吃得津津有味，说比京城所有最出名的大厨做的都好吃
从那以后，少爷天天象跟屁虫似的追着他，阿荦哥阿荦哥地叫着要他带他去玩，他正好闲着没事，就随便发明了几个新鲜刺激的游戏，把那少爷乐得整天傻笑合不拢嘴
这样过了半个月。一天晚上，他刚合上眼，猛觉一股凌厉无比的掌风直切他的面门，他敏捷地一个急滚，堪堪避开了这一击，只见一个黑影嗖地跃出了窗外
他立刻跳了起来，纵身追了出去
黑影引着他到了一个荒僻的树林，顿住身形转过脸来
“师父！” 他不由得惊呼出声
师父冷冷地看着他。“跪下！” 她厉声喝斥
他顺从地跪了下来
“你忘了杀父灭族之仇吗？” 师父语声如刀
他的眼睛里立刻燃烧起愤怒的火焰。“阿荦没有忘记！” 他挺直身躯，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忘就好，大唐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荀家死心塌地效忠大唐，同样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总有一天，你要铲除靖国府，该怎么做，你最好想清楚！”
“可是，荀太君对徒儿有救命之恩。。。” 他抬起头来，眼里带着迟疑困扰
师父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荀太君跟李隆基说了什么吗？她说：‘那番邦少年骁勇善战世间罕有，如今契丹屡屡犯境，已成大患，朝中无人能治，如能笼络收服此人为皇上效力，善加利用以胡治胡，必有奇效。’
“那个荀太君只不过是怀着自己的目的，要利用你的才能给他们大唐卖命而已，你以为是什么好心？” 师父轻蔑地冷笑
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荀太君那两道贪婪疑忌的目光，不由得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你知不知道，救你命的不是荀太君，而是你自己非凡的才能？” 师父的眼光似乎直透他的内心
“大唐欠我们的血债海样深，别说荀太君只是算计利用，就算是真的救你，也只不过是替他们自己赎了一点点罪孽而已，哪来的恩，哪来的情？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忍心杀他们，可是一旦他们知道你要灭唐，荀太君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置你于死地，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 师父的声音冷若寒冰
他抬头望向师父，漆黑的眼瞳里带着苦恼哀求，仿佛想说什么，却不能出口
师父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忍，身子动了动，仿佛情不自禁地想上前把他搂在怀里，可是下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又变得冷硬决绝
“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返回边关，你好自为之！”师父说完，纵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跪在那里，很久很久，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