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一搏
大周皇城,周辛帝被庄列一番长篇大论说的耐心全无,微微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道:“一切按庄阁老的意思办。”说完,朝庄列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庄列略微得意地站直身板,站在一侧的御史燕厚祥腆着个大肚子,微微撇嘴,嘴上的小胡子往上翘了翘,满脸的不满。
燕厚祥家境一般,坐上御史的位置,纯粹是为人谦和,稳中求进,满朝文武,与其交好之人数不胜数,唯独庄列,跟他不对付。
周辛帝坐的高,将燕厚祥暗地里的小表情看的一清二楚,觉得有意思,道:“燕御史,意下如何?”
燕厚祥抱着肚子往外迈出一步,拱手作揖道:“回陛下,依臣所见,庄阁老此法,甚是可行。”
周辛帝自觉没意思,道:“既然众位爱卿都无异议,拟旨吧。”
魏德禄见时辰不早,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片寂静之后,周辛帝微微挥了挥手,文武百官纷纷转身朝殿外走去,周辛帝道:“时将军,留一下。”
时尚一愣,转回身来,恭敬地站好。
周辛帝抬起右腿,架在龙椅上,撑起左手,半托住下巴,耐心地等着文武百官全部走出去。
魏德禄弯腰端上来一杯温茶,递给周辛帝,周辛帝一口喝下半杯,不怀好意地张口道:“听闻时姑娘能文能武,下月及笄,不知可有心仪之人?”
时尚身子一震,不敢抬头,慌张道:“陛陛下,小女嚣张跋扈,虽能舞刀弄枪,可大字不识一个,跟臣一个德行,哪有人敢娶她呀…”
周辛帝从龙椅上走下来,走近道:“时将军宽心,朕已有妲己,今后余生,后宫只会有妲己一人。”
时尚这就不懂了,问道:“那…陛下?”
周辛帝道:“朕是想问,时将军觉得,许相如何?”
时尚一听到许文昌,两眼放光,虽不说许文昌位高权贵,年少有为,单说他为人和善,相貌俊朗,就已经让皇城众多妙龄女子芳心暗许,只是….
“只是…许相会瞧上我家妙妙吗?”
周辛帝伸手勾住了时尚的肩膀,道:“这就不牢时将军费心了,朕亲自赐婚许相与时姑娘,待他回京,即刻成婚。”
时尚满心欢喜,道:“谢主隆恩!”
周辛帝待他退下后,从魏德禄手里接过剩下的半杯茶水,一饮而下,抬眸看了看殿外的烈日,轻叹一声。
魏德禄道:“陛下,可是担心许相。”
周辛帝将空茶杯递给他,担心道:“文昌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朕派去暗中保护他的人,也损伤大半。此行西南,也不知,是不是朕错了。”
周辛帝本无贪心,可既坐在这把龙椅上,但凡是人,难免会想要更多。
魏德禄安慰道:“许相身边不是还有一品护卫林峰嘛,有他在,许相此行,定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周辛帝常年在外征战,战场上刀剑无眼,对于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杀手刺客,若真想杀许文昌,一个林峰又怎能拦得住?
周辛帝道:“时尚的人也在西南,许时两家联姻,时尚定会派人暗中保护文昌。待他此次平安归来,朕定不会再任他这般胡闹!”
庄列未经周辛帝同意,叫许文昌前去西南,只为两件事,其一,杀曹毅,收西南;其二,军队驻扎沧州,入冬后从西南涧攻入西都。
时间紧迫,许文昌和周辛帝都没能做到完全的准备。一路前往西南,许文昌多次险中求生,周辛帝也是数日未能合眼。
魏德禄忍俊不禁,“陛下对许相,与他人不一般。”
周辛帝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魏德禄,“怎么?你是觉得朕与父皇不同,不该轻信他人。”
提到先帝,便是触到了周辛帝的逆鳞,对周文帝,他既心存感激,又心生怨恨。这个人,是个合格的父皇,却不是个合格的帝王;是个优秀的猎人,却也是个卑鄙的小人。
周辛帝此生,最痛恨别人拿他与周辛帝相比。魏德禄马上跪在地上,“老奴,绝无此意呀陛下。”
周辛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朕信文昌,是因他与朕同窗十载,对朕忠心耿耿,他的为人,朕最是清楚。当然,朕也信你,但你要记住,朕做什么,朕信何人,你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
魏德禄马上做了一个把嘴封上的动作,老实巴交地跪在地上,周辛帝一笑,“起来吧。”说完,大步走出了宫殿,魏德禄小跑着跟上。
魏德禄知道,周辛帝注重‘情谊’二字,日久见人心,若是什么人能骗过时间,即便是要了他的性命,周辛帝都会认了,更何况区区一份信任。
曹毅收兵回到曹府,曹改听出曹毅语气不对,问道:“爹,可是有事烦心?”
曹毅见左右无人,道:“我按许相所言,先派兵拦堵后山小径,再率兵攻打上山。不费吹灰之力,杀光邢家寨众人,火烧站浪山。”说完,曹毅脸色有些发白。
曹改虽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曹毅内心的抗拒,道:“许相此举,的确狠辣。”
曹毅道:“沧州地势高,西南涧联通西都与南郡,自古以来,都是各国争夺的宝地。南郡刚被大周收回,许相就来了,怎么看,这件事也太巧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爹心顺大周,彼时举旗归降,想必周王不会为难我们的。”
曹毅微微皱眉,起初他也是这样想的,但自古帝王多疑心,曹毅在西南为官数十载,声望远高于周辛帝,就算不杀他,周辛帝也不绝会让他继续留在西南。
到时,西南数万百姓,饱受大周□□,忍受非人税收,叫他如何坐视不管?!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与虎为谋,与狼交战,必先利己爪牙,炼己内心。
几代人积累下的恩怨、隐患,终有一日,会显露出来。一旦露出一角,便如火山爆发,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而这一日,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帝王,便是众口铄金的‘昏君’。
曹毅轻轻抚了抚曹改的肩膀,“改儿,终有一日,你我都会成为泥沼中的骸骨,但命丧黄泉之前,是什么人,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虽不想带曹改一同赴死,但他曹毅的儿子,必须死守沧州城,誓死保护西南百姓。
曹毅此生,碌碌无为十载,谨小慎微十载,忍气吞声十载,这些,他都认了,但若是如此这般,仍换不来西南百姓的安居乐业,就算是拼上一切,他也要搏一搏。
许文昌在书房忙了半日,窗外时不时响起小金粒的笑声。
许文昌走到窗边,见灿禾抱着金粒,看季瑶将一根梨花枝耍出了上古神兵的架势,金粒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季瑶每耍一下,金粒都会十分捧场地叫唤一声。
灿禾捏了捏金粒的脸颊,“姑娘,喝口水歇歇吧。”
季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金粒眼巴巴地走过去,盯着季瑶手里的梨花枝不放。
季瑶眉眼弯弯,“想要?”
金粒巴巴地点点头,脸颊跟着颤了下。
季瑶笑得更灿,点了点自己的侧脸,金粒往前一凑,眼看着撅起的小嘴就要挨上季瑶的侧脸,灿禾急忙起身,将金粒拉到一旁。
“没大没小。”
季瑶笑得更欢,灿禾气的直翻白眼,“不着调。”
许文昌扶着窗框的手骨节发白,轻咳一声,道:“夫人,过来一下。”
季瑶走进书房,走到许文昌身边,杏眼中还带着一丝笑,笑意绵绵看着许文昌。
透过窗户,能看到红墙白瓦,青砖小路,梨花树立在红墙边,美景宜人。
季瑶陪他看了会儿,“何事?”
许文昌略低眸看向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许文昌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抬起时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季瑶一愣,看着那双一向平静的黑眸中,此刻澎湃的汹涌醋意,忍俊不禁,“吃醋了?”
许文昌耳根发红,转回身移开视线,脑海里季瑶弯弯的杏眼、灿烂的笑容,挥之不去。
季瑶踮起脚尖,嘴唇在许文昌的侧脸上轻轻一点,很快离去。
“嗯,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