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形毕露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巳时，李霁揉了揉快要炸开的头，慢慢睁开双眼，适应屋子里的阳光。右手一撑床榻，被什么金属的东西硌到了，低头看去，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剑锋尖利，剑柄厚重，剑体流畅，没有一丝瑕疵。
李霁将剑打横拿起，看到了上面刻的字:离祟。
酒后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微干的红唇隐隐作痛，明明已经酒醒，却脸红的像是熟透的柿子。李霁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舒出来，抬起右手，曲起大拇指的指节，敲了几下快要炸裂的额头，喊了一声簇菊。
簇菊走进来，慢条斯理地倒茶，递茶。
李霁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她，明知等到天荒地老，簇菊都不会先开口说话，可她还是希望簇菊可以直接告诉她，昨晚她是怎么回来的，有多少人看见她对着墨染耍酒疯了。
一杯茶都见底了，簇菊还是没说话，李霁憋不住，问道:“我...昨晚？”
簇菊依旧没说话，伸手接过了空杯子，非要等她说完才会回答。
李霁破罐子破摔，“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簇菊老老实实回道:“驸马送回来的。”
“那我……可有越矩之举？”
簇菊没说话，李霁长舒一口气，心下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自己昨夜醉得一塌糊涂，后来应该是直接睡死过去了。
簇菊努力想了一番，殿下昨日险些将南诏宫拆了，门外的匾额刚叫人安回去。浅浅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很多，数不过来。”
李霁心中刚落下的石头，就砸到了脚。
钱顺德慌慌张张跑进来，两个鼻子眼儿往外冒着粗气，神色慌张道:“殿下！出事了！”
李霁接过暗河的信纸，白纸黑字，两行入目。
萧靳觐见，陛下预送主上至西南。
李霁的嘴角上扬，一双杏眸微沉，“我这个胞弟真心不错，会挑事儿，戏台都为我搭好了。”笑是真心实意的，话却是阴阳怪气。
搬倒了李珉，又来了个李彻，她这命运，戏本子都不敢如此写吧。刚想去会会西南王，李彻便要将她送去西南做质子。和亲不成，便用此法来羞辱她，比李珉勇敢些，可惜小算盘打错了，正中她下怀。
李霁站起身，簇菊为她更衣。
李霁对钱顺德道:“去把驸马叫来，与我同台唱回戏。”一双杏眼中满是星辰，星辰下尽是盘算和布谋。
萧靳眼底满是笑意地从乾恩殿走出来，先皇和太后一同去了，自己这个皇舅公当的，与前朝摄政王无异。只要好好守着小皇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的荣华，花不尽的富贵。待除掉了李霁，他与李彻舅甥二人，便再无后顾之忧。
圣旨已经拟好，西南进攻，为大周百姓安危，作为新帝胞姐的长公主李霁，自愿前往西南，求和出使。此一去，九死一生，萧靳的意图很明确，他就是要让李霁有去无回。求和一事，得民心，也可以让李彻这个皇位坐的更稳固。
萧靳一节一节慢慢悠悠地走下了乾恩殿的长阶，阳光洒在大殿红色的飞檐上，似火一般红的耀眼。
墨染一大早便出门练兵，等他回来时，李霁正坐在桌前，仔细看着手中不甚完整的西南舆图，努力按照梦中场景，一一补全。
西南涧一路向东，旁望与站浪隔岸相望，而下千里，山丘绕平原，好一个鱼米之乡，聚宝之地。时尚反，此为天时。西南涧二山，此为地利。文殊彬承钱忠之愿，此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今日可与大周抗衡的西南。
不知不觉间，西南舆图已被李霁补全，看着手中露出完整面貌的山河，李霁有些出神。真的是梦吗？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痛彻心扉、假中带真的梦吗？
花漓真实存在，西南也与梦中不差分毫，那她所寻找的那位许文昌，现在在哪？
南下之前，她想先去一趟蓬莱，用仙镜，忆往生，窥来世。总觉得自己这一生，不单单是要找寻梦中的那个人，她好像还要完成什么。
黑暗中，一丝一缕的黑雾察觉到墨染的到来，似女子长长的黑发一般，慢慢退回暗黑的角落，消散不见。有墨染在，它们根本靠近不了李霁，又如何完成主上的命令？
乾恩殿，李彻见到李霁和墨染二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皇姐、许将军，快坐。”
待三人坐下，李彻才道:“皇姐可知，舅舅要将你送去西南？”
李霁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已经认命。
墨染露出不愿的神情，道:“陛下，南长城一旦建成，西南之患便可消除，为何还要将殿下送走？”
李彻努力想了想，道:“舅舅说，是为了两国建邦，为天下再无纷争战乱。”自古以来，为了本国与旁国和平相处，要么和亲，要么送质子，用一人换一国，甚是合适的买卖。
墨染依旧不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彻继续道:“许将军带领的戍边将士，已多年未曾归家。南长城固然可抵抗西南千军万马，但战火一起，依旧需要我军战士上场杀敌。朕不忍看着将军与众将士为国捐躯。”
那就忍心将李霁送出去吗？墨染没有追问，他在迎合李霁的这场戏。
李彻继续劝道:“许将军莫要担心，皇姐是过去讲和的，不出一年，朕就派人将姐姐接回来。”
一年？说的好听。
李霁眼中露出淡淡笑意，“多谢陛下。李霁身为皇族血脉，定不负陛下与大周子民所望，劝西南王与我朝同盟，阻止战火，还百姓以安居乐业。”
李彻高兴地站起身，走到李霁身前激动地拉起她的手，道:“皇姐最好了！皇姐若有什么想要的，朕定应允！”
李霁一直在等的，就是此时了。“前去西南之前，臣想去一趟南屿。”
李彻有些为难，道:“皇姐若是想要什么珍宝，朕定派人去为皇姐寻来。可...皇姐即将前往西南，此时出宫，怕是会引人争议。”李彻这是怕李霁趁机逃跑，不过她逃了，和她去西南，于李彻无异，只要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便好。
李霁道:“陛下宽心，臣既已答应，便不会食言。臣恳请陛下允臣月余，一月后，臣即刻动身前往西南，绝不误事。”
李彻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不如就让许将军同行，一路也好护皇姐周全。”
李霁抬眸，与李彻四目相对，李彻的眼眸中清澈见底，一眼便能瞧见其中的关心。李霁：“西南已然出兵，青州也需要许家军的支援。”
李彻安慰道:“如今长城已建了七七八八，青州有吴将军镇守，许家军亦有周副将带领，许将军只管负责皇姐安危便可。”
墨染垂眸看向李霁，一身华丽的官服披在她身上，北都的衣服都很厚重，可李霁却站的笔直，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压倒她的脊背。淡淡的木制香从李霁身上飘过来，淡雅，香味萦绕在墨染的鼻尖，似是无意的撩拨，仅仅一眼，便看得墨染耳尖微红。
李霁微微蹙眉，李彻一番话说的轻巧，即便是十拿九稳的事，她也绝不会拿百姓的安危做赌注，她赔不起，更担不下。“两军交战没有小事，陛下刚刚登基，若此时出了纰漏，怕是会引得满朝议论。”
李彻被教育一番，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委屈道:“皇姐是不是觉得，朕不是一个好皇帝。”说着，眼角竟变得湿润。
李霁瞥了墨染一眼，墨染会意道:“陛下，臣先行告退。”说完，欲要离开。
李彻立刻道：“许将军留步，朕还有一事，想与皇姐和许将军一述。如今皇姐已嫁，再留在宫中多有不便，不如早入搬去将军府，日子也过得自在。”李彻这是想李霁将南诏宫腾出来，李霁自然不会答应。
墨染道：“府上空闲许久，殿下若是要搬，也得容臣置办一二。”
李彻笑笑：“那是自然，皇姐值得最好的。若是皇姐瞧不上那府邸，朕也可给皇姐另寻一处好宅子，找几个能工巧匠修葺。皇姐意下如何？”
李霁放下手中的杯盏，声音冷冷道：“陛下费心了，只是臣住南诏宫是先帝旨意，如今留在宫内，皇祖母也允了。陛下若是觉得臣和许文舟碍眼，何必如此麻烦，下一道圣旨，臣今晚便可搬出南诏宫。”
李彻佯装无辜：“皇姐这是何意？朕怎会觉得你二人碍眼……哎呀，朕不是那个意思！宫内鱼目混杂、耳目众多，朕怕皇姐在宫内住的不舒服，想着去将军府会更好些。唉，皇姐若是不愿，朕绝不会强迫皇姐搬出宫的，朕也舍不得皇姐，想着与你日日相见呢。”
李霁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李彻这张虚伪的嘴脸甚是恶心，“搬去将军府一事，臣会与皇祖母禀告，允与不允，全看皇祖母意思。”
原本太后一心站在李霁那边，现在李彻登基，太后多少会给他些面子。李彻道：“也好，此事便交由皇祖母决断。皇姐，此去西南，千万小心。”
李霁起身行礼，“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