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重逢
墨染和吴成逊共守青州城和万里南长城,接连多日,西南大军均无动静,墨染心声疑惑,西南王文殊彬虽已年岁过高,但并非这般按兵不动之人。
果真,在骨头山一战后的第八日,西南大军找到一处南长城的破绽,举军攻到青州城下。
时间短,催得紧,火急火燎修建起来的长城,绝不可能毫无破绽。西南的探子这些时日一直在暗中寻找突破口,找到之后,修整多日的大军一鼓作气、全力进军,犹如破竹之势,让大周军队连连败退,直逼青州城下。
没了南长城这道保护,大周军队在人数、武器装备上,同西南大军都有着差距,不知青州能守几日?
墨染一边城防部署,一边传信给振南侯宇文燿,请求派兵支援。西南这次是下了血本,欲与大周拼个鱼死网破。
书信传到江州,宇文燿整顿军队、火速赶往青州,可路途遥远,在西南大军接连多日的围剿下,吴成逊已经撤离了城内百姓,打算带着士兵死守青州。
和抱粗细的树干冲破城门的那一刻,墨染带着大周士兵冲出城门,和西南大军正面相抗。两军交战,刀剑无眼,死伤无数。战场上鲜血纵横,尸横遍野。
两军皆是杀红了眼,文殊彬在不远处,坐于马背之上,花白的头发遮挡不住他誓死的决心。见过大周利用西南、剿杀西都,他身边重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多年来的仇恨,让卧伏多年的老者,此刻迸发出猩红的杀心。
他要为西都报仇,他要让大周为死去的挚友陪葬!文殊彬要让周辛帝看清楚,他那吞噬山河的野心、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在他死后,不过三世而亡。
在众人未曾关注的城墙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形纤弱的素衣少女,战火和硝烟卷起层层热浪,扯动着李霁的裙摆。
李霁的声音响彻战场上空。“在下李霁,有些话想说与西南王。青州城门已开,待我说完,两军再打也不迟。”
文殊彬循着声音看向城墙之上,离得太远,看不清李霁的面容,但他知晓大周有这么一位长公主,因为某个和尚的一句话,在朝野上不受待见。倒是不知,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帝生女相,有统帅三军、一统大业之能。
城门既已打开,青州城便如同西南的盘中之物,别说是李霁,就算是李珉从棺材板儿里爬出来,他文殊彬也不带怕的。
文殊彬道:“好。你过来说罢。”
首领商量好后,两军暂时停战。墨染微微蹙眉,他不知李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是不好的预感。
多日不见,看着李霁从城墙上走下来,病弱的身躯、苍白的脸颊,这些时日的牵挂,让墨染心生怜爱。重逢的喜悦在看见李霁滴血的左手时,烟消云散。见她单枪匹马地穿过两军交战的战场,走向文殊彬,墨染担心地跟了上去。
文殊彬见状,冷笑道:“许将军还真是一条好狗。”
李霁走到文殊彬身前,虽是仰视他,气势却并不在文殊彬之下,开口透着大周王室的无上尊严,道:“想必西南王已然知晓,陛下派我前来和谈。战火四起,无论输赢,遭难的都是西南和大周的万千百姓。李霁在此,恳请西南王撤兵。”
文殊彬可不吃这一套:“撤兵?凭什么?打不过就派一个女娃娃来和谈,李彻倒是比他老子还窝囊。”言语间尽是轻蔑和不屑。
李霁道:“即便不是陛下的旨意,我也会来的。西南兵力强盛,又是您亲自率兵,攻下青州不在话下。可之后呢?振南侯带兵支援,京城率兵南下,即便西南再强横,终是山高水远,不知能否杀了李彻,了您的心头之恨?”
李霁所言,正是文殊彬心中的顾虑。没想到她一个女娃娃,竟有如此大智慧,文殊彬难免对她另眼相看,可也仅仅如此而已。被人看穿又如何?若是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他怕是此生都无法再为西都报仇了。
文殊彬道:“你懂什么?”卧薪尝胆多年,不是留着此时功亏一篑的。即便杀不了李彻,灭不了大周,他也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亦或是他们的后代,付出血的代价!
李霁继续劝道:“今日的西南,像极了昔日的西都,却又不似西都。现如今,西南与大周有抗衡的实力,又有西南涧这道天堑,如若您放下心中芥蒂,可换来西南和大周近百年的相安无事……”
文殊彬不想听她在这儿多说,打断道:“别说了,西南不会退兵。”
李霁神色微冷,声音也低沉肃穆了几分,“西南王这般行事,究竟是为了西都旧主,还是为了无忧酒肆的钱忠,和那站浪山的邢家寨弟兄?!”
文殊彬一愣,她怎会知晓这些?
“西伯叫你们藏于西南,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不是让你事后作乱。即便你灭了大周,死去的西都百姓和将士也无法生还,西都已然覆灭,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文殊彬看向李霁的眼神多了一丝惊诧,她的语气不似初见之人那般,倒像是和认识了很久的人对话,“你究竟是谁?”
一时间,文殊彬和李霁都没说话。少许的寂静后,李霁心情略显沉重地开口道:“这重要吗?”
文殊彬从马背上跳下来,旁边的侍卫扶了他一把,被文殊彬推开,快步走到李霁跟前,似是想从她的面孔下,看出她真正的样子。
文殊彬喃喃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气质、语气、那双灵动的杏眼……文殊彬在李霁的身上,看到了季瑶的影子。而且她还知道这么多自己的事,很难不让文殊彬起疑心。
李霁看向略显老态龙钟的文殊彬,心情复杂,最终还是妥协道:“若你退兵,我随你回西南。”
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文殊彬的猜测,即便李霁是哄骗自己,有她作为人质,也不怕大周的刁难。文殊彬诧异地看向李霁,“好,退兵!”百万大军掉头,镇守城门的吴成逊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霁的眼神中满是感激和敬重。
李霁转身看了一眼墨染,不,应该叫他许文昌。她去西南,许文昌却要以许将军的身份守护大周。也好,只要他留下,便能保证大周常安无忧。
许文昌走到李霁身前,一时难以接受。“殿下……”想询问李霁为什么会和文殊彬扯上关系,想知道她为何要答应前去西南,话到嘴边却变了,“你的伤?”
流到指尖的鲜血已经干涸,李霁蜷了蜷手指,将左手微微背到身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此般行径。两人本来只是盟友关系,顶多是合作愉快,可自从见到前世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李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许文昌。
李霁面容上带着病态,回答道:“无碍。”
无碍?
许文昌上前拉起李霁的右手,他后悔蓬莱一行自己没能陪在她的身边,更后悔李霁因此受伤劳神。原以为自己占了许文舟的位置,与她成亲,就能护她、助她,可到头来,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位盟友,他的所有事都要听从她的旨意,自己却无权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李霁手指发凉,被许文昌一握,温度传递过来,手指渐渐回温,想将右手抽出来,却被许文昌握的更紧,她这才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
许文昌道:“文殊彬既要收兵,我留在大周也无用了。殿下若前往西南,我便与殿下一起。”
李霁看着许文昌,有些心动。理智告诉她,许文昌留在大周是最好的选择,刚想拒绝,就被许文昌拦腰抱了起来,跟上撤退的西南大军,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李霁也只得作罢,其实心里是希望许文昌能陪着自己的。左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便不做挣扎,任由许文昌抱着,仿佛前往西南的漫漫长路,也不算那么艰辛。
拥有两世记忆的李霁见过许多人,文人墨客鲜有血性,侠客武将又多行事鲁莽,许文昌却刚刚好。上一世的他才高八斗,入朝为官,辅佐帝王,却不骄不躁,做事果断且处事不惊。这一世的他,蛰伏多年,武艺高强,甘愿与自己入这天下棋局,共谋一个太平盛世。
李霁原本不相信这世间有妖魔鬼怪,也不相信人有轮回转世,更不信什么缘分命运。所有的这些,都在认识许文昌后被打破。自己与他二世纠葛,既是命运使然,又何必去纠结一个谁对谁错?
这天下安稳,战火平息,任何人都不会再因为帝王的野心而丧命、甚至死后连尸骨都无法返乡。一直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等许文昌走到文殊彬为两人准备的战马旁,才发现李霁已经睡着。看着她眼底的乌黑,不知已经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从今以后,便是悠然自得、岁月静好。上一世二人在西南相识,这一世又回到西南。命运的齿轮不停旋转,终有一日,会回到起点,亦是宣告着终结。
可这一切许是假象,一个小小的变故,就会引发一系列的未知。前路茫茫,冥冥之中或有安排,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