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李晟
晚风温柔地吹在脸庞上,李霁手持离祟剑,剑锋雪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许文昌从院子外走进来,便看见满院的月光洋洋洒洒,李霁略显清瘦的身材,手中一把长剑挥舞的游刃有余。
李霁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去,裙摆因为动作微微荡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踝。许文昌心下一颤,拎着糕点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随后调整好呼吸,大步走了过去。
李霁收剑入鞘,将起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小案桌上,离祟剑许是不悦,发出嗡的一声作响,随后便销声匿迹。
李霁也不惯着它这臭毛病,径直走到许文昌面前,欣喜地瞧着他手里拎的油纸包裹,问道:“带了什么?”
许文昌将糕点递给她,“千福斋的桂花糕和红豆酥,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李霁咬了一口桂花糕,忍不住想到昨日吃的桂花蛋羹,鲜美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美,入口即化,瞬间打开味蕾,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明明心里很想吃,脑子里却想起了管教嬷嬷的话:“饮食有节,起居有常。菜不过三口,喜而莫多食;寝前须盥漱,起不过卯时……”
可这些也不过是想想,现在的她,可是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他国质子。谁来管她?谁又管她的饮食起居?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红艳被吸入深不见底的黑夜中,院门再次被人打开。月光缥缈,李霁一时间没认出眼前之人。许文昌转身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锦罗绸缎的长袍、头上插着一只白玉孔雀发簪,一头浓黑的长发半散着,懒散中透着一丝纨绔。
李霁虽未认出那人的脸,却一眼认出了那张脸上欠揍的表情,来者正是当年被李珉送到西南的张贵妃之子,李晟。
也不怪李霁认不出他,当年李晟被送到西南时,不过八九岁,如今……
“哟,王上怎的让你住这么简陋的院子?瞧瞧,连个服侍的婢女小厮都没有,真是可怜。”最后两个字被他重重地咬了一下,仿佛说的不是可怜,而是可恨。
西南若干探子被插入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张家败落的消息,自然是传到了李晟的耳中。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让这个原本养尊处优的皇子,善于人情世故,更善于为自己谋划。
当年薄宥康西南身份被李珉知晓,将其背后的靠山,张家,一同拉下了水。张太傅被强制辞官返乡,张家大势已去,自从一蹶不振。也因此事,萧家成了大周第一世家。
李晟很聪明,听说是李霁将李颖儿从薄府接回了宫中,之后,萧靳又借着舅舅的身份极力照顾她。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此事背后操控之人是李霁。
李霁见到李晟这般模样,知晓他定不是简单地来看自己。打扮地像一只花孔雀,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跑过来落井下石,想必混的也就一般,即便不愁吃穿,却像那笼子里的雀儿,没有自由。
想到这里,李霁忍不住嗤笑一声,到是真的像极了鸟雀,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晟说东说西地讲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她这里环境极差,顺带还嘲笑了一番入赘皇家的许文昌。
“许将军骁勇善战,手握重兵,却娶了这么一个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脾气大、性格差、嘴毒心黑的挂牌公主,李某都替将军不值。”话是对许文昌说的,眼神却一直盯着李霁,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盯出一个洞。
李霁见李晟说她没脸,忍不住怼了回去:“皇兄想错了,相公可是与皇兄不同。我们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既是百年修来的姻缘,又何谈什么值不值?倒是皇兄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何身旁还没个道冷暖的亲近之人?天黑路不好走,也没个帮你打灯笼的同行之人,看着甚是形单影只。”
学着李晟阴阳怪气的语气,李霁将最后“形单影只”四个字着重地说出了口。
李晟气不过,“你!”却一时无法反驳,指着许文昌斥责李霁,恼火道:“你这个人天生自私自利,5岁就险些将李彻憋死在襁褓中,7岁时又喂他吃未熟的青梅子,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李霁脸色冷了下来,一时没说话。
李晟见状,得意道:“怎么不说话?当年你跪在冰碴子上时,不是挺能说吗?被打断一条腿,还喊着让李汶帮你去请皇祖母。不怪父皇和皇后膈应你,一个姑娘家家,整日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没个正行,学的那些礼义廉耻,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李霁依旧未说话,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抽去全部精气神,被扔回到那个令她心寒的地方,年幼的自己被罚跪在泼了水、结满冰的殿外,声嘶力竭地向殿内呐喊,以证清白。却被两个小太监拽着胳膊,拖到更远的地方跪着。
在自己的院子外,摘了青梅,想让后厨酿上一壶青梅酒送给李珉。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小半筐的梅子被李珉打翻再地,梅树被砍,自己也被打断了一条腿,那可是二十大板啊,当时的自己才7岁。
李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愤怒的心情消去大半,语气好了些,冷言道:“如今你也来了西南,别想着我同你兄友弟恭,我做不到像李汶那般痴傻,也做不到像萧恒那般大度。生死富贫,各凭本事吧。”
说完,李晟走向许文昌,依旧有些不死心地道:“许将军若是有一日与李霁过不下去,可来卫国公府找我。国公说过,大门一直对许将军敞开。”
许文昌毫不犹豫道:“若真有那一日,想必也是许某的大限之日。”
李晟吃瘪,摆了摆手,走出院子。
许文昌见李霁神色不对劲,上前拉住她的小臂,将人拉入怀里。李霁浑身冰冷,连发梢都带着寒气,任由许文昌抱着,没有丝毫反应。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在院中站了半个时辰,感觉到气温越来越低,许文昌将李霁抱到榻上。李霁躺上去的瞬间,便闭上双目,仿佛睡熟了一般,眼角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水,流过脸颊,在融入发间的前一瞬,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拦下,李霁彻底地陷入梦魇当中。
白皑皑的大雪,凛冽的寒风,李霁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裙,赤着脚站在冰天雪地当中。好冷,全身的骨骼都在战栗。李霁想找一个能躲避寒风暴雪的地方,哪怕是山洞也好。刚想抬脚,却发现双脚陷入冰雪中,白雪没过脚踝。李霁弯下腰,双手握住脚踝上面的一截小腿,用力往外拽。
冰冷的雪麻痹了她的触感和痛感,很快,白雪中透出鲜红。李霁似是未见到一般,狠下心来想要把脚从雪下拔出来,脆弱的骨骼终是受不住,还未被拔出,便断了。李霁一时站不稳,向前栽倒下去。
双手撑在地上的瞬间,便被埋入雪地。很冷,但好在不疼。除了冷,没什么感觉。李霁知道自己和雪地较劲,不过螳臂当车,看着面前茫茫一片的雪地,只想就此倒下。或许,葬入雪中,也不算一件坏事。
在她双臂撤力的瞬间,自己的头被人温柔地扶住。温暖的触感从下巴蔓延到脸颊,李霁抬头看去,入目的是一双空荡荡的裤腿,下方的雪地上满是鲜血。霎那间,李霁猜到了此人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心痛的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傻不傻,明明是她一个人的劫数,却偏要进来。
许文昌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将李霁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为她挡下寒风飞雪,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李霁早已在许文昌怀里哭成泪人。这么多年来,这梦魇牢牢地捆住她,让她体验在冰天雪地中一次又一次地死去。那种滋味单是想想,都让人窒息。现在,她却感受到一颗炽热、跳动的心脏离自己这般近,近到她不惧寒冷、不怕生死、不言放弃,哪怕前路依旧是见不到边际的冰天雪地,她也想同这个人一起走下去。
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许文昌,和前世的记忆无关,和注定的缘分无关,和太后的赐婚无关。她爱这个人,眷恋他带来的温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是她在黑暗中的一瞬光,只照亮自己的一束光。
李霁双手被困,只得将眼泪抹在许文昌的衣服上,泪水快要结冰,擦的时候刮伤了脸颊,可李霁却丝毫不在意。她感觉到体内有一团火,说不上炽热,却很温暖。这团火不知因何而生,也不知何时会灭。李霁想伸手去够那火苗,雪地下的双手立刻释放出一团火焰,将附近的冰雪全部消融。
双手被释放出来的瞬间,李霁立刻回抱住许文昌,抱的有些用力,许文昌也是一愣。随后火焰越烧越大,环绕着将两人团团围住,又隔了一段距离,烧不到两人的衣衫。
火红的火焰中掺杂着阳光般金黄,火势因风而起,瞬间激起团团热浪,以两人为中心,快速向四面八方扩散,最终冲破了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