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
很多时候,当你的猜想朝着正确的方向靠近,你便会发现,一切的谜团都迎面而解,会有若干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来佐证你的猜想。
屋子里被逆转的风水气运,暗格中的密信,何府杀害颜家满门的证据,甚至连红袖都被颜元山收买……何懿茹的日常早已被颜元山监视,任何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是扮猪吃老虎这种最为拙劣的演技,却凭借着何懿茹的爱意而肆无忌惮。
红袖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异常,原本的反杀计划都被叫停。说实话,红袖不希望颜元山和何懿茹反目成仇,毕竟两人都是她的主子,要不是何懿茹害人心思在前,红袖百般劝告无果,她也不会替颜元山办事。
青袖也十分郁闷,自家姑娘真的爱上了颜元山,取消了巫术,甚至不惜为了他与何老爷叫板,原本的良配说不要就不要了,非要跟着这么一个穷小子。
也不知那何老爷被自家姑娘喂了什么迷魂汤,只是表面上斥责了两句,还真上门退亲,同意了何懿茹和颜元山的这门婚事。
九月十五是一个难得的良辰吉日,喜神西南,福神正东,宜婚娶祈福。这一天,何府内外张灯结彩,亲朋好友座无空席,觥筹交错间,李霁和许文昌身穿大红色喜服,在众人的祝福下走入大堂。
何老爷和夫人正坐高堂之上,桌子上铺着红色绒布,白玉盘中摆满了各式各样名贵的糕点,喜酒瓶瓶相碰。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锦罗绸缎彩霞高。斟清酒,添红烛,良辰已到,人因喜事多筹酌。繁文缛节定终生,三叩九拜誓白头。执子之手,共牵三尺红罗布;与子偕□□度一生喜无忧。
李霁头上盖着红盖头,身上的喜服沉甸甸的,压得她步子都有些迈不开,手中的红绸被青袖拿走,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红盖头底下,手心向上。可惜李霁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手中失去了红绸的指引,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何老爷走上前,道:“颜元山,我家懿茹身有眼疾,又生性怯懦,自幼受了不少委屈。既她心悦与你,我和她娘自是不愿阻挠。不求你日后入朝为官或是富甲一方,只求你待懿茹此心不变,护她周全,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颜元山,你可能做到?”
许文昌朝何老爷深鞠一躬,道:“小婿定当视懿茹如珍宝,真心待她,小心呵护。”
李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起,随后放到了另外一人的手中。后者的手宽大温暖,是熟悉的感觉,李霁习惯性地握住了许文昌的手,接受在场宾客的祝福。
许文昌被困在大堂敬酒,青袖扶着李霁往回走。往日话多的青袖今日却格外安静,还刻意放慢脚步,李霁没说什么,慢悠悠地同她往回走,知道青袖是有话要与她说。
青袖犹豫了半天,艰难地开口道:“姑娘……”
终于说话了,李霁耐着性子等待,结果青袖又不吱声。
最后还是青袖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奴婢怎么感觉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姑娘你真的出嫁了啊。”最后一句话像是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又劝服自己去相信。
李霁微微一笑,被盖头遮着,青袖也瞧不见她的表情,那种捉不住、看不清的心情更加浓烈,仿佛她一不留神,自家姑娘就会离她而去。青袖在心底自嘲一番,怎么可能呢?自家姑娘眼盲,没有她在身边陪着,又会去哪呢?
青袖握着李霁的手,笑道:“姑娘你说我是不是病了,今天浑身难受。按道理来说,姑娘嫁给心爱之人,奴婢该是欣喜的,可奴婢也不明白为何,就是不想让姑娘嫁给那颜元山。”
李霁一愣,难道青袖是想起了什么?是想起了何懿茹死在大婚这日,还是想起了她死在颜元山手中?李霁转移话题:“要改口了。”
青袖空着的一只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怪奴婢还不习惯,是该喊姑爷了。”青袖嘴角微微上扬,想起这些日子姑爷对姑娘百般宠爱,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青袖将李霁扶到床榻边,神经兮兮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大姑娘上花轿,姑娘是头一次,今晚姑娘也是第一次,其中的这般那般,行房嬷嬷都一一告诉了奴婢,奴婢现在讲给姑娘听,姑娘需要做好准备。”
李霁的脸颊被红盖头映得更红了,轻咳一声,“我今天身子不适,这事晚些再说吧。”按照她和许文昌的猜测,只要过了今夜,两人便能通关成功,她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只需要准备离开便好。
青袖看破即戳破,私下里丝毫不给李霁面子,“姑娘什么时候来癸水,奴婢比谁都清楚。姑娘莫要打岔,嬷嬷教授的东西比较多,时间紧,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李霁见她来真的,忙按住青袖的手,想将人制止。谁成想青袖劲头儿十足,拉着她的手便说了起来。“姑爷来掀红盖头后,要与姑娘一同饮合卺酒,偷偷告诉姑娘,那酒中加了一点点东西,保证让姑娘姑爷嘻嘻嘻嘻……”说着,青袖露出一个“你懂”的意思,只可惜李霁看不见。
李霁听着青袖这不甚正经的描述,嘴角一抽,“能不喝吗?”
青袖义正言辞道:“那怎么能行?!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规矩可不能丢!喝了合卺酒,奴婢就要退下,之后姑娘和姑爷便可以……”
李霁听着青袖说了两盏茶功夫,听的她脸颊一阵红一阵紫,也不知青袖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难怪这种事情要交给她来办。
“奴婢们就在屋外候着,备着热水,到时姑爷喊一声,我们进去倒热水、换床单。保证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注意事项大概就是这些,姑娘可都记下了?”
李霁见青袖罗里吧嗦的终于讲完了,长舒一口气,不甚走心道:“记住了。”
许文昌酒量不错,可架不住在场的宾客频繁敬酒,便佯装不胜酒力,被小厮搀扶着先行离席。走进李霁的房间,其间的蝰蛇石雕被摘下来,换成了一幅山水画,门楣上挂着红绸缎,自上而下地垂下来,桌上也铺了红绒布,床榻周围的帷幔也换成了红色,红色的喜被,还有坐在上面身穿喜服的李霁。
许文昌一愣,自己好像真的醉了。当时在南诏宫内的大婚一切从简,等许文昌走进婚房,整间屋子看不出丝毫大婚的痕迹,当夜,李霁更是早早就被“请”去为李珉守灵。
许文昌走到李霁身前,接过青袖手中的秤杆挑起李霁头上的红盖头,露出李霁精心打扮过的容颜。李霁五官端正,微微垂眸时敛去了平日里的一切锋芒,是旁人不曾见过的温柔。
青袖嘴角上扬,音调也跟着上扬:“掀了红盖头,称心又称意。”
红袖端着两杯合卺酒走过来,和青袖对了一下眼神。许文昌挽着李霁的胳膊,两人凑得很近,近到李霁能感觉到许文昌身上满过来的酒气,也不知他被人灌了多少。
青袖见李霁不喝,耐不住性子地伸手抬高了李霁嘴边的酒杯,盯着李霁将一整杯都喝了下去,喜笑颜开道:“喝了合卺酒,携手又偕老。”
红袖小心翼翼地从李霁和许文昌的头上剪下一小撮头发,绑在一起,放入荷包内,又仔细地系好荷包,将其放到两人的枕头下面。
青袖催促着李霁和许文昌坐到床榻上,“共髻又结发,恩爱成佳话。”说完,拉着红袖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李霁现在只关注两人何时能回去,问道:“什么时辰了?”
许文昌一边耐心地替她取下头上繁琐的发饰,一边回道:“已经亥时了。”
离午夜还有一个时辰,马上他们就能离开这里。
李霁的凤冠霞带被一一取下,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酸的脖子,漫不经心道:“青袖无意间同我说,何懿茹和颜元山幼时曾见过一面,颜家靠风水算命起家,后又涉足巫邪之术。在大周时,我曾听老师提起过颜家,本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术法,却自视清高,且善妒。青袖同我说,何懿茹幼时见过颜元山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眼睛便看不见了,何府寻了很多名医都无法治愈,不仅如此,甚至瞧不出当年的病因所在。”
许文昌见李霁停顿了一下,道:“你是怀疑何懿茹的眼盲和颜元山有关?”
李霁道:“只是猜测,时间上过于巧合,而且何懿茹为何一定要同颜元山互换眼睛?或许她早就知晓当年的真相。”
两人不敢多想,若真是如此,何懿茹不仅给了颜元山一双眼睛,最后还给了他一条命。
李霁越说越热,扯了扯身上的喜服。许文昌也浑身发热,以为是酒水喝多了,便脱下了最外面的喜服,起身倒了一杯放凉的喜酒喝下。
李霁听见杯子磕碰桌面的声音,道:“帮我倒杯茶。”
许文昌越来越热,看着李霁披着一头秀发坐在床上,喜服的领口被她自己扯开了一些,无形的撩拨着许文昌的心。许文昌喉结滚动一下,“只有酒。”
说到酒,李霁想起了青袖的话,他们在酒中加了东西。她本不想喝的,可当时青袖和红袖两双眼睛都盯着她,不好蒙混,只得喝下了。本以为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没想到效果这般好,此时她只觉昏昏欲……不想睡,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烦躁地脱下厚重的喜服,只剩下一件雪白色的中衣,一头青丝披在身后。
许文昌将李霁的这般模样尽收眼底,握着酒杯的手慢慢攥紧,险些将酒杯捏碎。扶了扶已经不甚明朗的额头,走到李霁身边。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又不想仅仅是将她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