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筑道剑还横亘在身前，但曜灵视若无睹，踉踉跄跄爬了起来。
她移步上前，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倒是银白色长剑随着她的节奏节节后退。
与此同时，二十八颗佛珠仿佛忽然蒙受了召唤，光亮大耀，各自从地上飞至曜灵身边，围成了一个环状。
珠子合在一处，光亮越发耀眼，只是这并非寻常的淡金色佛光，而是诡异至极的红色，煞气冲天！
曜灵白皙的脸颊和唇角都染上了血色，她双目漆黑，眼底涌动着的，是无尽的杀戮之意。如此形容，在这红光的映衬下简直活像尊魔神转世。
仲钧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兄，她这是走、走火入魔了吗？”
玄宥目光凝肃，白玉般的面容上罕见爬上了紧张之意，他当机立断，筑道剑跃至楼梯上方，剑身上下飞舞，挡住了左右羽箭。
“走。”他对仲钧说。
仲钧根本来不及反驳，因为下一瞬就被莹白的灵力裹挟至楼梯口，趁着筑道对攻箭阵之际传下了楼，只余下一声呼喊，“师兄！”
曜灵身前的佛珠转动的越发快了，她浑不在意仲钧的逃离，此时脑中响彻着的，只有一道声音——
“玄宥，你该死。”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五粒煞气逼人的佛珠，分别对准玄宥的额前，胸口，丹田和双腿，每一处皆为要害。
玄宥闪身而避，但这些珠子却仿佛长了眼睛，紧紧追在了他的身后。
筑道剑飞至，与两颗珠子击在一处。一击之后，佛珠攻势稍缓，但其上的红光却一层一层缠绕住了长剑剑身，像是蛇在捕获猎物一般。
人剑合一，玄宥的眼中也染上了些许赤色。这佛珠，竟然能勾出人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好在玄宥道心极坚，这一点影响很快被压了下去。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眼见这一击没能成功，曜灵冷笑，又从身前的圆环中加了三粒佛珠飞至玄宥身前。
她的唇角再次溢出鲜血，面如金纸，整个人越发虚弱了。
重伤还动用如此力量，只能是伤上加伤！
八颗佛珠两两一组，拦住了筑道的全部去路，让其再也无路可退！
筑道只能再次和佛珠缠斗起来。
两方实力相当，显见不能立刻分出胜负。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筑道剑身上的红光却越来越厚重，它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怎么挣扎也摆脱不掉这些肮脏的东西。
玄宥的眼下是越发浓丽的赤色。
他没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下一秒，筑道重回身侧，玄宥持剑劈向八颗佛珠，这一剑携带雷霆之威，让人不由担心，这几粒脆弱的木珠该如何抵挡？
曜灵眉间阴冷，不敢以宝贝佛珠硬抗如此剑势，只好让它们暂避其锋芒。
玄宥一击不中，手腕转动，迅速将筑道换至左手，竟然直接反身向曜灵刺了过来！
动作行云流水，定然是早便算计好的，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曜灵！
曜灵唇畔勾起一抹冷酷的笑，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筑道刺穿小腹。
与此同时，一枚佛珠也迅速从环中脱出射中了玄宥的心脏！
曜灵终于力竭，身体滑落到了地上，伤口的血液不断涌出，很快打湿了鹅黄色的衣衫。
二十八颗佛珠再次失去控制，齐齐掉落在地。
玄宥也没比她好多少，佛珠伤到了要害，红光穿胸而过，他的眼中再没了其他东西，只剩下漫天遍野永远艳丽的血色！
他的胸中涌动起的，是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杀意，仿佛要将一切屠戮殆尽。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筑道剑，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白，剑身之上红光明明灭灭，剑尖处有血液滴落。
那是曜灵的血。
玄宥紧紧咬牙，迅速点上自己身前穴位，最后看了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曜灵，飞身跃下楼梯。
……
曜灵当然没有死，她只是太累了，累到将地上的佛珠捡回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看向上方的天花板，朦朦胧胧中想起，那本书还在三楼，那几个金丹也都在楼下，看来仁俭的真正传承……大概是要便宜玄宥了。
……不过，她总有机会讨回来的，三楼的传送阵她动过手脚，凭玄宥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活下来都未可知，说不定不用她再动手了呢。
她胡乱想了一通，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隐约看见一小团绿色的小光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她觉得这东西十分眼熟，想在努力看清些，结果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
曜灵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全然变了。
她身下的不再是演武场粗糙的硬石板，而是变成了光滑平整的木地板，但四周依旧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多余的物件。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在哪，昏迷前见到的那团绿光是灵虫吗？莫非……她已经到了顶楼？
然后猛地一惊，她的佛珠还在演武场！
曜灵强撑着重伤的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先前所见，这就是个空无一物的房间。
她看了一眼安静的楼梯口，以她现在的状态，从此处下去无疑是在找死，只能去寻其他的方式下楼。
事到如今，一切都很清楚了。这个秘境和宫殿都乃已成仙的仁俭仙君所留，或者更准确来说，这是他未成仙时的住所。
仁俭仙君才情无双，当年乃是画影帝君座下八君之一，尤擅阵法、占卜和毒术。
曾有传言，如今落于天幸界和凡界之间的界壁就是他帮助画影帝君所立。
在画影帝君成仙八十年后，他也成功渡过仙劫飞升仙界。
他的宫殿，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作用，比如第一层的武器陈列室，第三层的书房，第四层的演武场，以及第五层的起居室。
顶楼，应是他先前真正居住的所在。
如今这里如此空旷，不知是仁俭故意放去了别处，还是将他用过的东西全部毁掉了。
曜灵一瘸一拐绕着顶楼走了一周，最后停在了东北角的位置。
这里挨着一扇窗，也是这座宫殿中唯一的一扇窗子。
曜灵几乎没废什么功夫就看了出来，这是一个隐匿踪迹的阵法。
阵法布置的精巧，若无意外，只有元婴之上的修士才能破此阵法。
说来也巧，仁俭在成仙前已是渡劫修为，但他在阵法宫殿中留下的禁制最高也只针对了出窍，刚巧……超出玄宥和曜灵一个大境界。
他莫非早已知晓秘境中所有人的修为，故意只设置如此嘛？
在此之前，外界只认为东雀山秘境是金丹修士所留，是不是也因为之前进入的修士中，最高修为只是筑基、金丹呢？
曜灵收回思绪，小心将灵力注入阵眼中激活了阵法。
仁俭不愧他才情无双的名头，阵法环环相扣，曜灵纵使得了他的阵法秘籍，也不敢丝毫分神，偶尔还要顿住思索良久。
一日后才终于破开此阵。
阵法破开的瞬间，楼梯口处似有异动传来，同一时间，曜灵身前的墙上也忽然出现了一幅画像。
画中之人容貌俊朗，气质温润，但凡所见之人，无不可轻易判断出，这定然是个品行端方的翩翩公子。
只不过这画像篇幅过小，用纸廉价，画工更是粗糙不堪，画中人的肩膀甚至都歪了——
就好像，这只是在外面地摊随处可见、凡界尤多、每当科举考试前都有人大声叫卖着一文钱两张、但你要是讲讲价也能一文钱拿下四张的、曜灵也曾给人买过的——
仁俭仙君的画像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张画像上面题了两个字，【恭喜】。
字写的还不错，但若是配上这么一张不堪的画和空荡荡的四周，那倒是更像一种嘲讽了。
曜灵面无表情，挥手将画收入虚空戒，随后行至楼梯口，头也不回走了下去。
……
玄宥等人走出秘境时，已是五日之后。
那日二人回到三楼后，场中几人均已毒发，命在旦夕，仲钧将解药喂给几人后才陆续转醒。
紧接着，那块中央的巨石又突然出了变故，鸣声阵阵，阵纹变幻，仿佛随时要炸开。
秘境诡异，众人带进来的传送阵早就失效了，眼前这个可能是唯一能从秘境离开的出口，他们自然不敢让它出故障。
可怜一行人除了仲钧各个负伤，尤其是玄宥，他的情况极为危险，若动用灵力恐怕会立刻走火入魔。
其余几人苦苦支撑，合力与巨石上的诡异力量对抗，直到玄宥暂时压制住了眼下赤色，这才算真正能启动巨石上的传送阵。
乌奇几人走入阵中前，齐齐向玄宥拜倒。
“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待回到上清洲后，我等必再次登门致谢。”
他们这话全然出自真心，甚至夹杂了几分愧疚，之前几人合力想制衡玄宥，从秘境中多得些好处，结果中毒后，还是玄宥不计前嫌救了他们。
秦御宸特意提醒，“进秘境前我曾夜观天象，近期会有洋暴来袭，洋暴会扰乱天地间的灵气，届时将无法启动跨洲传送，真人出去后还请尽快离开朝阳洲。”
“我等此行遭人暗算，背后之人必定野心勃勃，敢对三宗七派的子弟动手，幕后黑手恐是魔宗之人，还请各位出去后务必小心。”
他如此言论，其实是因为此传送阵阵纹复杂，未知终点，并且大概率会将每个人传至不同的地方。
既然怀疑有魔宗之人作祟，自然要提醒众人提高警惕。否则一旦落单，恐有性命之忧。
众人神色越发凝重，拜谢过后，各自进了阵中。
玄宥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四日前的某个时刻，规律射出的羽箭突然消失了，宫殿内的人也可自由穿行所有楼层，但当有人走上楼时，却发现四楼五楼早已空无一物，人去楼空。
他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是在踏入阵前脚步顿了下，随即身影便彻底消失。
下一秒，他人便到了秘境之外。后方群山之中鸟叫依旧，树木森森，似乎与进去前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则是身前跪了个人。
此人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右脸焦黑了半边，像是被人用火烧过，左臂更是只剩了截光秃秃的白骨，上面没有半点血肉。
他的双腿被人用短刀透膝穿过，将他活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显然在此等候已久，地上一滩凝固的血液蔓延至玄宥足下。
这人马上就要死了。
玄宥凭借熟悉的灵力波动认出了此人身份，“周星川？”
不错，这正是秘境中唯一活下来的周家人，他随众人一道进了宫殿，只是后来又突然无故消失，不知所踪。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将他变成这副样子。
玄宥的话似乎唤回了些这个将死之人的神智，他略略扬头，左脸上的一块烂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完好无损，勉强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声音嘶哑地开口，“两个周家长老前两日被剁碎了喂狗，群峰城此时已无元婴期修士，从真人出秘境开始，你晚一刻至群峰城，她便会杀死城中一百个百姓，直至杀完为止。”
周星川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他一字一句说着，平静到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具被人骇破了胆，只知按指令行事的行尸走肉。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体突然炸开，血雾弥漫。
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他终于露出了类似如释重负的神情，再然后，便彻底成了一堆烂肉。
玄宥没有躲，溅出的鲜血落在他的道袍和额间，星星点点。
就像一尊莹白的玉像染了血色，哀厉凄美也动人。
周星川身体炸开后，他丹田处逸散的灵气化作了一只小鸟，羽毛蓬松，通神雪白，唯腹下呈现淡淡的黄色。
“师兄，我在周家等你过来。”
鸟儿口吐人言，是曜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