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你管这叫好地方?”官鸢搓了搓手臂,瞧这鸟不拉屎的荒地。
“不是吗?这里曾经辉煌一时。”舟行渊向官鸢伸出手,官鸢本能往后退两步,摇摇头。
“这儿有沟,你过不去的。”舟行渊像是个温柔贴心的大哥哥温声对官鸢说到。
官鸢瞧着舟行渊不露一丝破绽的神色,也想不出自己为何总是对他如此戒备,不过小心为上。
“还是说要我像刚才那般抱你?”舟行渊面不改色尽说虎狼之词。
官鸢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抓住官行渊的手,陪笑两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官鸢分了神,脚下一个没注意崴了一下。舟行渊皱了下眉毛,将人拦腰抱起。
官鸢挣扎几下反抗不得,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要不你给我放下来?我腿脚康健得很。”
舟行渊低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什么物件,或是路边什么阿猫阿狗,好像怀里是块石头还是她官鸢都与舟行渊没什么关系。
“这儿路况复杂,摔了回去更麻烦。”舟行渊说完,抬脚离开,没给过官鸢哪怕一个眼神。
官鸢撇撇嘴,知道反抗无用就当代步工具了。
官鸢抬头看着舟行渊,心想到。
“嗯,还是清冷脱俗那一挂。”
不多久官鸢瞧见一排白色牌坊似的东西,盯着看了会儿,正要问,舟行渊小心将人放了下来,顺手理平整了她的衣领。
“那是什么?”
舟行渊上下看了一眼官鸢,才应到。
“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雁回边城,民风粗狂,并不兴立牌坊,官鸢对此了解不多,不过是书上了了几句,盖过功勋。
只见薄雾缠着眼前这座白色的牌楼,一正两侧三门,上有三层飞檐,翘角朝天,雕龙画凤,上撰大字“贞洁”左书“奉旨旌表”,右题“节孝流芳”。
官鸢好不容易才在犄角旮旯处瞅见一行被雾气糊住模糊不清的字眼。
“淮南嫡裔杨慈林夫即男何氏。”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官鸢半晌回出一句。
“男人的贞洁,不是你们女子的荣耀?不是整个家族的荣耀?不是整个地域的幸事吗?有何不可观赏?”
官鸢嗤笑一声,回到。
“你又何苦拿这刺我?打量我还有几分仁心?你怕是要失算了。”
“哦,你且往远处看去。”
官鸢长呼一口气,抬头,只见山头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白色牌楼,几乎要将山掩住,一眼望不到头。
像是一场无声的悲鸣的雪,因一场旷世的冤情久久不散。
每一滴雪都没用自己完整的名字,却被冠上荣耀的桂冠,生前死后,无法抬头。
官鸢咬着牙发颤,说不出一句话。
她终于知道那像是要探进骨子里的阴凉来自何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舟行渊。”
“不过想叫你来看这场盛宴,不好吗?”
“叫我看男子的悲悯,是为了满足你那可耻龌龊的欲望吗?提醒我的高高在上,唤起我的慈心,来达到你的目的。”
官鸢并不回头,舟行渊轻轻愣了一下,捡起地上白色的绢花,别在耳旁,缓声应道。
“对呀,为了我,那卑微可耻的欲念。”
舟行渊一把拉过官鸢逼她与自己对视,他弓下身子,抵住官鸢的额头,侧脸一朵绢花更衬他白莲面光。
舟行渊瞧见官鸢眼角一抹绯红,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一半。
“是啊,高高在上的小姐。”
“你得痛,才能知道苦。”
舟行渊猛的抽出一把形似长剑之物,官鸢侧身后撤,想起防身短刃被夺,取下头上桃木血簪,半蹲应敌。
舟行渊撇了一眼官鸢,打开了伞,轻声道。
“下雨了。”随后向前两步将官鸢遮在伞下。
官鸢瞧着那通体雪白的伞,不禁想到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舟行渊扯到身前。
“你头发湿了。”
舟行渊说着瞥过官鸢手上的桃木血簪,弯身去取。
官鸢后退两步,将簪子/插/上,舟行渊瞧着官鸢的动作,低头不语。
“有人来了。”官鸢转向白色牌楼说到。
官鸢伸手摸了摸那精美冰冷的石刻牌坊,长久不言。
舟行渊瞧见远处一身白衣的青年,上前两步为官鸢遮雨。
“你们也是来祭拜我兄长的吗?”那身形瘦削的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面前。
那男子提了一篮黄纸,几根白烛再无其他。
官鸢瞧着那人眼睛,却是眼下青黑,了无生气。
“我来这许久,不曾见人。这地儿最热闹的时候,还是着牌坊建成,各方欢喜,那叫一个喜气。”男子瞅了一眼那牌坊,冷笑两声。
“除了我哥哥,他们都开心。”
“他们都巴不得我哥哥死。”男子眼神愤恨,直直流下泪来。
官鸢闻言不忍,掏出手帕递给那男子。
“你也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愣,黑眼直勾勾的瞧着官鸢,官鸢背后一寒,舟行渊无端上前两步,搂住官鸢的腰。
官鸢抬头一瞪,并不阻拦。
“你们关系真好,我哥哥和嫂嫂往常也是这样。”
男子咳嗽两声,泪算是止住了。
“这是我哥哥的牌坊。”
“我哥哥换做何青。是坊间有了名的好男子。”
男子将手帕抵还,自顾自的点燃香烛,烧起纸钱。
“我哥最可惜的便是上了那花轿。”
男子痴痴望向那牌坊,诉说起一段往事。
何青与杨慈林本是对青梅竹马,二人心意相许,家里两方便定了婚约。
杨慈林是家中长女,家道中落,一人养活了一家老小,何青一路不离不弃。二人成了坊间传唱的佳偶。
日子向好,可偏偏天不随人愿。
杨慈林重病,何青寻医问药无果。为还何青一个清白身份,杨慈林忍痛写下放夫书,还何青自由。
这一行为惹恼了两家,何家仍为男子被退婚,乃是奇耻大辱,而杨家更是不像放走到嘴边的鸭子。
杨何两家计策将何青娶进门冲喜,欲以此唤醒杨慈林的生气。杨慈林生性刚烈,不愿心上人受此折辱,抵抗不成又体弱多病竟撒手而去。
杨何两家乱了套,最后合力瞒过何青,大喜之日将他哄上了轿子。
只可惜他原以是走向情人的路,通往了地府。
两家怕何青知晓后反抗,竟半路将人连同轿投向河中,可怜何庆活生生/溺/死/在这淮南河中。
后来两家商计,立起贞洁牌坊,称赞何青殉情之烈。
一对有情人,就此成了地府鸳鸯。
忘川河上飘渡不离。
眼前男子说完,一双黑眼顶向官鸢,冷不丁开口问道。
“你也是来赞赏他的贞烈的吗?”
官鸢蹲下身子捡起男子框里纸钱,投入火里。
无故来的清风,将火烟吹向她,那飘零的烟灰像是不可言说的涩泪。
“本不是他的错,我为什么要去赞扬他的镣铐?”官鸢不惧,回望那男子。
“他这一生苦涩,皆不由人愿,可哪星半点怪得到他的头上?这牌坊立的屈辱,立的冤枉。”
男子半晌收回目光,像是不知痛般从火里取出半截未烧尽的纸钱,那火几乎要顺着那黄纸燃到他指尖。
男子虔诚的将双手合拢,任由那钱币灼烧被火焰吞吃殆尽。
官鸢刚想伸手拍落那纸被舟行渊拦下,舟行渊一脸严肃的看着官鸢,摇了摇头。
官鸢不解,推开舟行渊拦着的手,上前两步,忍疼取下那男子指尖燃烧的纸钱,丢进火里。
那男子瞥过头来,冷冷的望向官鸢。
“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道歉。千次万次,千年万年都不需要。”
“她被/人/吃/掉/,为什么还要感恩戴德。”
官鸢隔衣握住男子手腕,那热度烫的男子一缩,撇开头去。
官鸢将人拉起来,直视他那双没用一点血色的眼睛。
“你不用跪。”
“无论多少次,多少年,你都不用向这不公下跪。”
官鸢起身对着这白色的贞洁牌坊,躬身一跪。
半晌起身,额头鲜血顺着鬓角流下。
官鸢不瞧身后二人,像是诺言。
“我知晓她们冤屈,明白她们疾苦,这吃人的教术,早该灭了。”
风推动火,烧向那雪白的牌楼,烈火缠上柱角,却被冷雨扑灭,官鸢回神瞧见那昏黑的,火烧的痕迹。
一次不行,那就千次,万次。
这吃人的牌坊总有泯灭之时,纵我一人孤身,总有后者来人,继我前路,承我厚志,直至黎明。
舟行渊收起骨玉伞,同官鸢共淋此雨。而刚刚那男子却不知去向,官鸢回身只见一地水渍。
官鸢忽觉怀中发烫,取出一看,只见刚刚递给那男子手帕无故燃了起来,官鸢隐约瞧见那白色帕子脚下多了一字—青。
舟行渊瞧见垂下眸子,轻声道了一句。
“他说,谢谢你。”
官鸢一愣回头,风吹落了舟行渊耳旁的绢花,恰巧落在官鸢手心。
官鸢将那绢花小心放在刚被烧黑的牌楼脚柱旁边,回身恰巧错过舟行渊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润。
原来,雪山的恶鬼也会停止撕咬怜惜眼前的将融的雪。
“走吧。”
舟行渊再次向官鸢伸出手。
官鸢错身,低头走过。
二人一路无言。舟行渊回到船上第一件事便去洗沐更衣,官鸢抖了抖舟行渊的斗篷。
一把揽过姜愿姜思,贼兮兮的说到。
“交代你俩的事,怎么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