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官凛之出门，去找了景瑟，她在舟家那小子听了些疯话，得去验上一验。
官凛之脑子里闪过一个小小的施粥的身影，冰天雪地里他还捡了个孩子，没想到如今，长成这副模样。
不知辛夷看到，会是如何感想。
舟辛夷很喜欢那小孩，他是她的骄傲。
官凛之还没踏进屋内，就听见屋内传来那靡靡之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官凛之整了整衣裳，理了理仪容，对门口带刀的侍卫说了声。
“劳驾，传唤里面一声，就说官家人拜访。”
那侍卫上下扫了一眼官凛之，并不搭理，官凛之无奈叹了口气，将身上仅有的现银全给了那侍卫。
那侍卫瞧一眼手下，趾高气昂的进去传唤。
不一会儿，那大门就向官鸢敞开的，一同来的还有里面的酒肉声色以及低眉顺眼的侍者。
“不知是官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边请，这边请。”
侍从腰低了一个度，狠狠剜了一眼门口没有眼力见的侍卫。
“不怪他，我现在这个落魄样，任谁都认不出来的。”
官凛之苦笑两声，为那侍卫开解道。
侍从点头哈腰应和着，连声说着是。
官凛之很不习惯，纵那侍从一路叽叽喳喳。
来到殿门前，侍从左右看了两眼，犹豫着说到。
“大人，进门惯是要搜身的。”
侍从低低陪笑两句，招来两个大汉给官凛之搜了身，每一件有用的物什，但凡利一点的簪子都被取了下来。
官凛之瞧着那一盘被端过去的配饰，怔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理解，请进吧。”
官凛之推门，只见屋中暖池雾气腾升，烟雾缭绕间尤见美人歌舞。
一地鲜红的果浆，混着胡姬的脚铃声响，甜的人发腻。
官凛之上前几步，拨开层层雾般轻薄的纱帘，瞥见几位白衣小生，座下弹琴献艺。
“姐姐来了。”
座上人投来一眼，缓缓动了下身子。
“我记得你往常不爱这些。”
“人是会变的，现在…爱了。”
座塌上人保养得极好，皮肤细嫩，满头乌丝，眼波流转间，不见颓败之态。
权色养人，她在势权中央，自不见老。
“到像是风岚的爱好。”
“她一贯喜爱美人，喜爱艳丽奢华之物。谁敢想她呀，竟是叱咤一方，御敌千里的前锋之将。”
“锋将最为难得，像她这般的天资更是万里挑一。”
“可惜…去的早。”
官凛之躬身捡起一颗果子，放回台上。
“锋将而已，又无统御之才，腥风血雨里厮杀几个回合，总有几个。”
“违心。数百载来，就她这个锋将打的胡人跪拜称臣。”
“你史书退回数千载，都不见得有她这么一名奇女子。”
景瑟从塌上坐起，半倚着身子，往嘴里倒酒。
“往前，历史由男人说了算。”
景瑟晃晃金丝双嵌酒壶，滴酒不漏，索性往前一摔，纯金的酒壶磕地闷响，坏了一角。
“如今，这史书，由我…说了算。”
景瑟提起裙摆，踏过鲜红的浆果，长裙曳地，像是条蜿蜒的河，贪婪的吞噬周遭的色彩。
“你会在史书里怎么写她？”
“一代名将，自缢身亡亦或…毒杀？”
景瑟曳这裙摆，走到官凛之面前，捻起她刚刚捡起的果子，放在嘴边吹了吹。
“姐姐说笑了。”
“她可是，本皇的大功臣。”
“你终于有点女帝的样子…”
“却是拿身边人开刀。”
官凛之等着景瑟的回答。
“是啊，我第一刀…”
“不是，砍向了您嘛？”
景瑟捻起那颗浆果，放进嘴里。
“我最亲爱的姐姐。”
景瑟笑着步步向官凛之逼近，官凛之看着眼前这被自己亲手推上帝位的王，心中发涩。
“瑟瑟，你还在怪我吗？”
官凛之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景瑟瞧着眼前两鬓都泛白的妇人，顿了顿，转身瞧着眼前这片酒池肉林，缓缓说道。
“我没杀她。”
*
“唤我进来做什么？我在宫外好不快活呢。”秦风岚一袭红衣，瞧见景瑟屏退了宫人，随意捻起桌上点心，翘着二郎腿，找了个最舒坦的姿势，对着景瑟说到。
“叙叙旧。”
“你同我有什么旧好叙的。”秦风岚并不接她的茬，自顾自的打量起这大殿来。
景瑟由着她，秦风岚半晌乏了，看着景瑟说。
“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把她从雁回城放回来。那儿苦寒，你知道的，她膝盖有伤，受不了冻。”
秦风岚斟酌一下，选了最轻的一句说，她年年进言，可惜景瑟一次都没听进去。
“她身上多少双眼睛，你不知道？”
秦风岚嗤笑两声，回道。
“你是怕她身上的眼睛，还是她身后的预言？”
景瑟眯眼，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到。
不是说这个时候。
景瑟往殿暗侧看了看。
“你都怕。”
秦风岚大笑着，嘴里蹦出来几个字。
秦风岚支起身子步步向景瑟走去。
“你放过我们吧。”
秦风岚双手撑在景瑟龙椅旁，眼角血红，面容憔悴。
那个马背上风流的美人，终究是埋在了深深院落。
“你放了我，放了我女儿，放了小止。”
“你把我们丢到哪里都行，丢深山老林里，我能自力更生，丢到军营里面去，我能上马，我还能出征，或者…”
秦风岚低下头，愣怔了几秒，又猛的朝景瑟逼近一寸。
“放了我吧，把我放回山寨…”
“让我…回去吧…”
“行吗？”
秦风岚抬头，眼中起了一层水雾。
她快要疯了，她被她囚禁在这大院里，用所谓金钱名禄供着她，用珍馐玉露养着她，用忠义道德栓着，她是筹码。
牵制官凛之与舟辛夷的筹码。
*
“你软禁她，她一代名将，被你活生生囚成了疯子！”
官凛之盯着景瑟，似是要穿透她这层皮囊看出些旧的内里来，一无所获。
景瑟向官凛之迫近一步，轻声笑笑。
“这罪，也有你的一分。”
*
“你疯了！这儿不好吗？”景瑟压低声音，凑到秦风岚耳边说到。
“我没疯！疯的是你！你众叛亲离，你辱没良臣，你折戟忠将，舟辛夷被你逼走上山，官凛之为你背罪守关，你还有一点良心，一点良知没有？”
秦风岚一把扫落桌上酒壶玉食，发疯似的狂笑。
“你没有！你一丝一毫都没有！你就该死在景王府那场火里，你为了这位置什么都做得出！”
秦风岚跌倒在地，眼角滚出一线晶莹的东西，像泪。
“你是疯子！你该死，你!”
一条白绫死死缠住秦风岚脖颈，勒得她两颊紫红，脸上青筋暴起，秦风岚双手死命抓着那绳子，鼻子耳旁都渗出丝丝血迹。
“你做什么？”景瑟两步慌乱走下皇椅，去扯那死死缠绕着秦风岚的白绫。
“此人贼心歹毒，污蔑女帝。”
“是障碍，得除。”
那鸦面手上使劲，将秦风岚向后拖去，温声对景瑟说到。
“女帝体谅。”
鸦面空出一只手，捂住秦风岚的眼，秦风岚机会死死咬住那人的手，挣开那白绫向前爬去。
景瑟连忙上前，接住秦风岚，秦风岚一惊在景瑟怀里扑腾。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秦风岚被景瑟死死抱住，挣脱不了半点。
鸦面笑着走上前来，手上还有鲜红的牙印。
“女帝好心。”
鸦面笑着，扯了扯手中白绫。
“刻木做人，悬线为丝。”
“让臣来吧”
“莫脏了女帝的手。”
景瑟连忙搂紧怀中秦风岚。
“你休想！”
秦风岚清醒了些，在景瑟怀中低低/喘/气。
“你这个…女帝，怎么当的这么窝囊…”
秦风岚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她知道这是场鸿门宴，注定有去无回。
她也知道景瑟这个傀儡皇帝当的憋屈，当的不甘愿，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不愿做的，那些人贼心不死，想要完全控制景瑟，首先得一个个拔出她身边的“能臣”。
景瑟要想掌权，要断了羁绊，孤身一人。
她才会狠，会毒。
还要留根线，吊着她，才不会疯，不会失控。
没关系，她走了，还有官凛之。
不亏。
秦风岚伸手拍拍景瑟的脸，凑到她耳边。
“笨蛋妹妹。”
“姐姐再帮你最后一次。”
秦风岚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在景瑟躲避她目光的时候。
这是猎杀她一人的局。
她成了案板上的鱼，插翅难飞。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不要你救！”
秦风岚笑着转过身去。只留个景瑟一个背影。
“我好歹还是个将军！”
秦风岚借白绫之力，直取鸦面命脉，反身一挑，将人跌翻在地，右手一转，白绫绕颈，那鸦面面具直接崩裂，地上左翻右滚。
秦风岚嘴角一勾，直拖那鸦面向着柱角撞去。
一发冷箭，直穿胸脯。
白绫绷直而裂。
秦风岚低头，看见直直穿过胸口的箭翎。
咬牙掰端，直朝身后投去。
景瑟正要上前，被从暗处涌出的鸦面牵住手脚，生生看着秦风岚受此一难。
可惜秦风岚手中断箭尚未脱手，几发暗箭穿其四肢，手脚筋脉尽断。
一发箭羽，正中眉心。
秦风岚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拼命挣扎的景瑟。
半生光景从眼前略过，她见到那个眼里写满野心的倔强少女。
恍惚间她见到清江雾上，半抱琵琶轻弹曲的舟辛夷。她背对着她。
“姐姐，我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