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看开？你叫我如何能够看开？”
“我一次又一次，进到那该死的梦里，我谁都救了！我就要救她！我就是疯了！我只想救她！”
“你能懂吗！我一次又一次看着她死在我面前，一次，我连一次都没有救下她，我不在意了，我谁都不在意了，我只要她活着…”
“我只要她活着…”
庄默一把扫翻了桌上的酒，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走去，陌生女人见状叹了口气，连忙跟上，目光有意无意往徐姥姥这边看了一眼。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庄默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朝着井口走去，途中不知摔了几跤，那女人想要拉她都没有拉住，徐姥姥在后面偷偷跟着，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庄默终于走到了井边，那是雪天，井壁很凉。
庄默跪在井口一遍又一遍的磕着头。
“求求了，老天爷，还是哪路的神仙，让我救她，一次，我只要最后一次…”
庄默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那井壁上染了一抹鲜红，那女人拦了几次，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巴掌扇在庄默脸上。
“庄默，你清醒一点！她回不来了，她早死了！再很多年前就死了！第一次没能救下她的时候她就死了！”
庄默动作顿了一下，一把推开那女人，自己步子虚浮连连往后退去。
“你懂什么！十一，姜愿没死，他们都活着！他们全都活着，只要庄栖筠死了！只有她！你当然乐意！”
“你有什么不乐意的？你说啊！你告诉我啊！十一！”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地太滑了，庄默几乎是爬到井边，一边又一边的磕着头。
十一试图上前将她拉开，却再次被庄默甩开。
庄默的头都磕破了，血水流了一脸，那井还是毫无反应，庄默爬着上前扒住井边，几乎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
庄默就那么挂在那儿，保持着一种悬而未落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十一才凑上前，听见庄默轻微的压抑着的哭声。
“怎么没有一点办法…”
“怎么没有用啊…”
“救救她啊，救救她啊，老天爷…”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庄默的哭声在井里回荡，在突破井口的那一刹，被风雪吞噬。
十一实在看不下去，庄默这个自暴自弃的颓废模样，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不知道寻了多少次死。
十一一把拉住庄默的后衣领，将她从那井边拉了回来，庄默神智还未清醒，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就那样呆滞而绝望的看着十一。
十一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庄默，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怎么能这么不惜命！”
“简直疯了！”
十一以为庄默会站起来反击她，再不济也应驳上两句。可庄默只是沉默着摇着头，泪一滴滴洒在雪面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漩。
“她没有了…”
“我的命，是她救的…”
“她救了我一命，我要还给她…”
“我要还给她…我要还给她…”
庄默再一次要朝着那井爬去，她的手因刚刚在井壁上粘连太久，被磨破成了血色。
她的神智都像是被锁在井里，被困在多年前庄栖筠死去的那场大火里。
后来世人都视她为英雄，她没有一次想要承起这冠冕，而这冠却死死压着她，桎梏着她做出自己真正渴望的决定，去达成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
濒死的人阴差阳错被套上英雄的模子，她被架到了高处，成为一种形而上学的信仰。
不得生，不能死。
更不能，为自己活着。
庄默快要被逼疯了，她不是不想救下那些人，她比谁都想，可是井下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她无数次的挣扎无果，无数次的功亏一篑，无数次的痛失所执，那人一遍又一遍的死在她的面前，成了她的心魔。
成了她挥之不去的甘之若饴的苦厄与解药。
庄默在循环的第一次就死了，活下来的庄默只是一具躯壳，一具为了庄栖筠生而生的躯壳。
她只有那一个执念，却在阴差阳错间，彻底损毁。
“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她是真的…”
“这个世界是…”
庄默话还没说完就被十一的一巴掌给打蒙了，十一没有留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
因为之前被虐待的经历，十一打人又疼又准，她之前都因着心疼收敛着。
“你疯了！庄默！”
“你给我清醒一点！早知你这样，庄栖筠就不该救你！”
听到庄栖筠的名字庄默的眼睛忽的亮了，她看向十一，犹如一头饿疯了的野兽。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清醒！这是假的！假的！是你瞎了眼！是你失了心！是不是死的不是姜愿你就…啊!…唔”
又是一掌庄默捂着脸，擦去嘴角的血。
庄默缓缓站身，一把抓住十一的手，一双眼死死盯着她。
“帮我，你帮我，你也在那里面，你一定有办法，你曾经！你曾经！”
“我不会帮你，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醒醒吧，庄栖筠是救不回来的。”
“你还没看出来吗？”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除了她，她注定死在那场火里。”
“那场祭祀庄栖筠才是真正的祭品。”
十一还想说些什么，被庄默打断，庄默一把推开十一，就往井边冲去，她似乎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想要往井中跳去。
十一眼疾手快再最后一刻拉住了她。
“庄默，我没指望你把我当朋友，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跟你说。”
“你这样一门心思的偏执的想要救活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一次一次因为你的心魔重生，一次一次去经历那场痛苦的人生，一次一次承受抽皮扒骨，烈火灼烧之痛，这样对她公平吗？你怎么知道庄栖筠那次冲入火场是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由着你一次一次的摆布，试图去篡改的她的结局，她的命？”
“庄栖筠那样的刚烈的性格，她会不会痛苦，你知道的剥夺她的自由，比夺了她的命还痛。”
“那样的痛，在孙府她就经了一次了。”
“这次，你就不要把她困在这里了，好吗？”
*
“把她的命与自由，还给她。”
*
庄默像是一块枯死的木桩在十一怀里一点点冰凉下去，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庄默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要将心里的委屈与苦闷全都倾涌而出。
庄栖筠我想要你活着，胜过自己的性命。
可倘若这不是你想要的呢？
井救不回抱有求死之心的人，庄默比任何人都清楚。
庄栖筠在选择冲进火场的那一刻，就放弃了所有生的希望与可能。
她不想要再如此痛苦扭曲的活着，她对失去自由与尊严的恐惧大过求生。
不自由，毋宁死。
她本非笼中鸟。
*
动摇一个人的意志，往往只需在其最脆弱的位置，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种子破土之时，便是大厦将倾之日。
庄默并非毫无破绽，她的弱点是庄栖筠。
她想要庄栖筠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她想要庄栖筠成为庄栖筠。
她会不留余力的铲除阻挡庄栖筠前行之路的一切阻碍，哪怕那个阻碍，是庄默自己。
庄默醒了，她只是需要时间。
*
“喂，出来吧，胆小鬼。”
“我一个人可扛不起你师傅，更没法儿把她拖回去。”
庄默失力低温晕了过去，十一身子骨早年落下了病根，她不能在雪地里待太久，今日已经是她的极限。
十一朝着徐姥姥招了招手，徐姥姥犹豫一会儿从暗处窜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钻到庄默的身旁。
她不知道，镇子里的人高歌的英雄，自己依赖的师傅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十一瞧着徐姥姥别别扭扭的动作，不忍的皱起了眉头，这孩子怎么这副模样，一点不像庄默会养出来的小孩。
她太小心翼翼了，好像生怕行错一步。
小十一将庄默大半身子扛在自己身上，徐姥姥小心搀扶着两人，两大一小，雪天里行路十分艰难。
“这样不行。这雪越来越大这样我们都会被冻死在这里。”
万福镇的天气自从那场祭祀后，一向极端，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冻死人可不是一句玩笑话，特别是几人身子骨都虚弱的情况下。
“这…这…这样吧，姐姐，我背着师傅…你扶着我们两这样能快些…”
十一上下打量了一样瘦弱的徐姥姥不禁怀疑了起来。
“你？能行吗？”
徐姥姥脖子往回一缩，战战兢兢的点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性格就这样。
“可以的，我平日里帮师傅背柴火…那个也很重，师傅很轻…”
十一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庄默，吐槽了一句。
“她让你这么小一孩子背柴火，真不是人？”
庄默冷不跌抖了一下，吓十一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说坏话被她听见了。
徐姥姥连忙摆着手说到。
“不是的，不是的 ，师傅人很好的，是我自己要帮忙…”
徐姥姥偷偷瞟了一眼两人，被发现后迅速低下头，小声说到，跟蚊子似的。
“师傅她，人很好的。”
徐姥姥看着性子软，其实跟庄默一等一的犟，十一将庄默扶上徐姥姥的背，徐姥姥整个人都被庄默盖住了。
“小心点啊。”十一叮嘱道。
“我…我会小心的，不会摔着师傅…”
“噗，我说你呢。”
“小心一点，傻孩子。”
“天冷，雪大路滑，别摔着了。”
十一说着落下一滴泪来，万福镇的冬天实在是太冷，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