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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尔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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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壳白的天幕下,柏西像往常那样外出打猎,他在林间深处的湖泊捕鱼撒网,捞上来,结果一网网都是空的。

天不遂人愿,大自然在跟他们作对,资源匮乏到步履维艰的地步,形势严峻,这是枯竭的尾声。

柏西抖搂清理着渔网上的水草,一点点择干净,想起上次的饥馑灾年,那是三百年前,并不算遥远的十年寒冬,吸血鬼同人鱼不知道第多少次爆发了战争,大家都很难捱,矛盾衍生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资源有限只能抢,踩着异族的尸首掠夺,最后关头几乎快要灭族了,直到第二年春天姗姗来迟,万物复苏,才使得两方偃旗息鼓。

彼时,他还是吸血鬼王最信任的鸢尾铁卫,马背上驰骋厮杀的骑士长,手持钢剑用砍瓜切菜那样的力道剁掉人鱼的尾巴和头,浑身武装鳞片的人鱼垂死前用尖锐利爪反击,刺破盔甲,钻入他的胸膛,造成无法愈合的永生伤。

多么风光可怖的战争,无情又热血。

柏西眼下不怎么怀念那些峥嵘往事,历史在重复,如今连吸血鬼都到了山穷水尽啃树皮的地步,那人鱼和人类的处境也可见一斑。

他有预感,当雪堆积到无法消融的地步,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即将到来。

马厩里,阿折用心给白马梳理毛发,梳理完毕后,她出乎意料的疲惫,有一种慵倦的怠感涌上来,因为这些天的频繁放血,她始终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在点燃的炉火边,她抱着木柴昏昏睡去,布袍与黑褐色壁炉融为一体。

柏西照常抱着菌菇回来,一抬头,恰逢今日正有不速之客登门,他瞄了眼角落的阿折,见她睡得沉,并没有叫醒她。

客人是徒步走来的,一身银色铠甲戎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华贵的银色马刺长筒靴底沾满泥巴,甫一步入古堡大门,身后的披风弥散出清冽的松木香气。

神不知鬼不觉,他动作飞快,摘下头盔,银发灰眸,美貌惊人。

柏西看到来人后,却是眼皮不抬,

“瞧瞧你现在过得什么日子啊,这深山老林的寒酸,真是无法想象,啊,你知道么,我在外面第一眼看到这个城堡还以为臭河里长的杂种猫头鹰的头,因为它破的实在太凹凸不平,看看,墙上的色都掉花白了。”

他踹掉鞋底的泥水,埋怨这里肮脏的无法让他落足。

“坞尔里希,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柏西将怀里的蘑菇放到桌上,坞尔里希看到桌上的酒桶,自来熟的想倒杯酒喝,但被柏西打翻,泡沫滋了满地板。

“如果不说明来意,那你还是原路返回吧,”柏西摆出了送客的姿态,坞尔里希哟呵了一声见鬼,终于开诚布公,“放松放松,我来是告诉你,扶风女爵要结婚了。”

“那又怎样?”柏西语气波澜不惊,自己给自己倒酒,“那个老妖婆结婚没必要通知我。”

“欸,柏西你可真是榆木脑袋啊,她结婚了那以后就不会再缠着你了呗,你俩的恩怨暂且放一放,其实这次我来也有王的授意,他想询问你的意愿,考虑重新恢复你的骑士头衔。”

“替我谢谢王,说我现在不需要。”

“我知道你觉得憋屈,但那些过去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不就是你被扶风女爵倒追死命不从反而害了你弟弟半条命么,多大点事啊,只要你肯点头,回到王身边仍然是雪国最勇猛的鸢尾铁卫,哦对了,你弟弟呢,他还活着么?”

“啧啧,年轻人就是蠢笨,想想他被女爵戏耍的可怜样就好笑,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去人鱼领地偷花鼓莲,结果没了半条命,你为了向人鱼报仇违反军规,被剥夺封号荣誉除名,然后呢,只能带着弟弟出走,沦落成山野村夫。”

坞尔里希边说边笑,眉飞色舞,从胡侃乱侃过渡到笑里藏刀,不过短短几句停顿,他像没注意到柏西的冷漠神情一般,继续大放厥词,“跟你透漏下,这次扶风女爵的未婚夫才一百岁,她可真会老牛吃嫩草。”

他吹了个戏谑的口哨,声音嘹亮惊醒了阿折,她睡眼惺忪朝这边看来,见到陌生人,怯生生的手劲下意识一松,怀里的木柴稀里糊涂散落在地上。

正在谈话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坞尔里希动动鼻子,稀奇道,“女人?她是个人类?”

柏西放下酒杯,表示默认。

“我们不能越过白墙,”他难以置信,“你居然违背了大魔法师雅安的誓约,这将会受到毕生诅咒的。”

“是他们自己跑出来的。”柏西出声否决他的凭空猜测。

“人类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

“暮城爆发了瘟疫,我抓了两个人类女人回来,给丘比治伤。”

“哦,是啊,处子血确实能加速伤口愈合。”坞尔里希嗅了嗅,蓝色的眸光幽幽盯着阿折,却是实实在在对柏西发出警告,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你可悠着点,以前有很多人类被转化成吸血鬼的例子,但那些新生儿大都死在转化途中,即便成功转化的也连累了他们的主人,因为这些畸形种污染了吸血鬼的血统纯正性,王不会容忍,所以不要把人当成人看,他们可不配。”

柏西对此只是把酒喝光,对他的答复是沉默与空气。

当坞尔里希临走时,忽然扭过头来,直勾勾瞥向阿折,站在原地,边用脚磕掉靴脚污泥,边稀松平常道,“等你玩腻了,不要杀死她,送给我,我也玩玩,哦对了,我现在是鸢尾铁卫的队长,你什么时候想重新回归,记得先去我城堡打招呼哈,把你所有家当穿上,免得被女佣当成要饭的打发掉。”

说完,他笑笑,灿烂的表情肆无忌惮。

柏西没有说话,不置可否,他又给自己倒杯酒。

阿折跪在地上,继续干活,把木柴一根一根捡拾,圈在怀里然后一根根放到壁炉里,火焰仍在不急不躁燃烧着,当她再重新出门劈柴时,空气刺痛了肺,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晚上她陷入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上的云撞在了一起,看不到半点星光,阿折就那样凝视着夜空,凝视着自己的宿命,过了会,熬不过困意,缭乱纷杂的梦境垂下帷幕来,梦里她依然过得极其不安,无论如何翻身,烧焦的烟熏糊味总是尾随呼吸逡巡,然后她惊醒了,意识到这股烧焦糊味是从城堡外发出的。

蒙着浓浓黑夜,火光冲天,柏西站在雪地上焚烧火堆,他的跟前立着两个雕花大木箱,并排粘着,落地的影子长而固执。

阿折在城堡门前探头,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这时,身后响起蹬蹬蹬的猛烈跺步,丘比披着睡衣闯出来,没有注意暗处的阿折,他冲到火堆前冲柏西喊,“哥你干什么啊?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扶风女爵送我的。”

“不要再惦记那个疯婆子了。”柏西无视丘比的恼怒,语气生冷不容违逆,他依然手不停歇的往火堆里填着那些旧物,阿折隔着跳动的火焰看到了许多平生未见的东西。

那些画一样物件的就像剧院海报里的布景,演戏用的什物——溜滑通透的丝绸锦缎、软金泥状的罩巾棉纱、风尘仆仆的翎毛呢帽上饰有乌黑鸵鸟毛、吉卜赛人的缎带披肩、灰白色的面具、东方韵唯的山水团扇,随便一件拿出来,价值连城。

柏西正眼不瞧,通通把这些丢到火堆里。

“她愚弄了你的感情,丘比,不要再自暴自弃了。”柏西话茬停顿,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消息,“她要结婚了。”

“什么?”丘比的脸仿佛被空气冻僵了,蔚蓝的眼珠好长时间没动一下,犹如序曲的前奏,他难以置信,竭力抑制住喉咙里引起的深沉哽咽,深深地大吸一口黑烟,腮都涨痛了,但是没有用。

柏西见状在他的肩膀上箸实地拍了一下,丘比恍如隔世地望着火,皱着鼻子挤出两道竖纹,他纠结地发出呜呜两声,然后气愤乱舞着手脚将箱子里的图画绘本往火堆里抛,不出一刻钟,雪地上只剩一堆灰烬和两个硕大的空箱子。

“我要忘了她,想想我的花,想想我的种子。”丘比喃喃低语,柏西将他领回了城堡,冲动狂躁后,他需要时间来愈合伤口。

临进门时,柏西特意多看了眼门边上的阿折,眼神示意她把外面打扫干净,阿折讷讷点头,她裹着皮毛皮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冰冷的手指不停拾掇滚烫的木火,忽然,她在这片烟灰废墟里挖出一本烧的半烂的焦黑图画书。

阿折将冻僵的手在雪地里搓雪花洗了洗,然后小心翼翼抚过那被已烧毁的断壁残垣式的烫金扉页,不难想象完好时的书本是何等富丽堂皇,她翻开,看到了图画上描绘着遥远宫廷里的学士大臣、穿着大裙摆洋装的高贵淑女、高傲绅士的骑士团、绫罗绸缎加身的拐杖老贵族、蓝白条纹的病人,以及王座上的戴着面具的吸血鬼王。

她不识字,虔诚地将脸俯下,紧紧熨帖用心意去感受这些未知,似乎能闻到灰烬之余,书本里独有的红箸颜料,漆彩和金粉的气味。

在这个漆黑深夜里,她做了个大胆决定,把书本偷偷藏在胸口带回,塞在毛毡床铺底下。

“活到识字的那天。”阿折对着书本许愿,狠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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