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几天后,如柏西所言,坞尔里希的军队灰溜溜离开了,这场战斗给人的感觉,从头到尾炮火甚至都没冒一下就哑了,宛若戏文里啼笑皆非的闹剧,来时趾高气扬,走时如丧家之犬。
丘比收获了几个好友,这几个男鬼都是昒都贵族家里的幺子,生下来本就是凑数的,因着家里的安排入了御林铁卫,又入了伍,在军中挂名职位并不算高,一连混了这许多天,戎装生涯就这么草草了结了,眼下依依惜别竟有不舍,不免互相一通乱夸在这场战绩中的英雄表现,甚至连去林子里撵只山鸡都能吹嘘半天,吹得他们自己都显些信了,颇有些以假乱真的刺激。
最重要的是,丘比从这几个贵族公子口中得知,扶风女爵跟她小未婚夫的感情并不融洽,那个一百多岁的男吸血鬼吃软饭吃得并不诚恳,竟然惹是生非,这一阵日子在昒都名声坏透了。
打听到这些,丘比不免有几分轻飘飘的暗爽,回家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哥,哥,快来看!”他在后院大喊。
柏西闻声出来,看到丘比指着后院的空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光秃秃的地面上竟然窜生了这么多的细叶嫩芽,触摸时,一阵颤动,新生的叶子又凉又绿,像水龙头里刚流出来的那种凉。
阿折在马厩里也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她把手里的干草放到石槽里,让马自己吃,然后鬼使神差来到了那些萌发的新生命前。
“我听到了。”她的表情好奇又带着迷惑。
“听到什么?”柏西问。
阿折跪在湿红色的泥土上,闭上眼,内心包裹着一团聆听万物的敬畏与诚恳,恍惚间,仿佛感知到了种子的心跳,那是种怪异不规律的心脉,从刚开始时隐隐约约,到后面坚定的砰,砰砰,地底竟还有许多蛰伏的种子心舌在招摇卜算。
她猛地睁开眼,这种诡异真实的挠痒感不完全来自倾听,更像是种子亲自告诉自己一样,不,不是用声音告知,是在用它的心跳告知,可现实是种子怎么会有心呢?
“它在告诉我,我唤醒了它。”
“植物不爱说话,它说它不爱说话,但我唤醒了它。”
“它说它醒的太早了,我来早了。”
她喃喃重复着这几句,一阵失神。
柏西板着脸,表情复杂给她纠正,“这有些荒谬,你是说你的律能不是听,反而是所谓的感知?怎么感知?”
阿折摇头,她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是它告诉我的。”
“你能跟植物沟通?用什么沟通?”
她垂下眼思索,一双眼不谙世事,让人无法信服。
柏西觉得是她最近太过敏感,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去山林打猎了,剩下丘比倒是很贴心地安慰她,扶她从地上起来,阿折不肯起来,于是他便陪她一起跪在地上。
“你不要怪我哥太武断,因为吸血鬼里从来没有听过你这样的律能,我不能理解,有点太抽象了。”
“你说,它说的醒的太早了是什么意思呢?”
丘比沉思片刻,“应该是春天还没有来吧,所以说你来早了。”
他俩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大魔法师雅安的预言,春天会随着春之子的到来而降临。
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还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阿折是不怎么相信春之子的,她觉得阿枝说的有道理,雅安就是个神棍。
“雅安绝对不是神棍,我见过他为白墙附魔,施咒很厉害,老六了。”
“那我的感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推测,可能是你最近没休息好,胡思乱想出现癔症了,接下来你该好好休息。”
阿折看着那些绿苗,似懂非懂点头,觉得丘比说的有道理,现在她又一阵感知不到它们的心跳了,于是拉着丘比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她去继续喂马刷马槽,丘比回房看书,一切都回到了井然有序又无疾而终的状态。
阿折也觉得这几天太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不被任何风吹草动惊扰的睡一觉,做个梦,但不到下午,这一切又稀碎了。
临近黄昏时,柏西打猎回来,擒回了一头小鹿当晚餐,然后回城堡储物室一通翻找。
他找出了昔日流光溢彩的银色鸢尾花纹铠甲,夏瓦钢锻造的长剑,威风凛凛的斗篷,打磨擦拭后全副武装,骑着白马在城堡门前先是一番练手。
他举起剑,劈下一朵漂亮的剑花,当时就是这样砍下人鱼的头,然后是心脏,四肢,吸血鬼和人鱼是世仇,世世代代互为死敌,彼此沾满对方种族的鲜血。
感觉到手臂挥砍充满霸道的力量,柏西高喝一声,打马入空林,在林子里跑了几圈让长久没奔跑的白马适应,风流云动,当他飒飒策马回程时,金灿灿的眼珠子像是黄金分割而成,那些偃息已久的风暴要从眼中迸发,眼神比平时更凌厉了。
阿折现在城堡门前远眺,用羡慕的眼神看他,甚至带了点憧憬与希冀,她是没勇气骑马的,自古以来,骑在马背上的人总是用脚走路的更潇洒,那句马夫总比脚夫强的俗语就是这个道理,两个阶级千差万别。
“收拾行李,天亮时我们就出发,必须赶在坞尔里希告状之前。”虽然吸血鬼更适合走夜路,但马却不适应,为了不耽误行程,柏西还是做出迁就,选择再多呆一晚。
如果动用律能赶路,理论上以他瞬移的速度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是仅限于一段时间。毕竟不是专业用来赶路的异能。
柏西瞧见阿折那发亮的眼,还以为她对他别有崇拜爱慕之心,冷哼一声,莫名嘴角暗暗勾起,结果当他下了马之后,她的眼还是直勾勾盯着马,仿佛他只是马背上的一个挂件。
“哥,吃饭了,矮脚鸡,吃饭了。”
丘比早就闻到楼下的饭香了,迟迟不见他俩进屋,忍不住出来喊人,阿折这才意识到自己看马看的也太久了,她没忍住摸了摸马的鬃毛,在它耳畔小声夸,“你跑起来好帅啊。”
白马开心的昂起头,大嘴吐着唾沫,表情异常得意。
“吃饭了,你晚上还要收拾行李。”柏西拧着眉头,忍不住催促道。
“哦。”阿折去把马栓好,回来后自己舀了蔬菜汤,一个人准备在厨房默默吃完,
这时丘比来拉扯她,“这是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纪念一下,我们一起吃吧。”
“不,我……”
丘比把她的碗端到壁炉前,按住她拧巴抗拒的肩膀让她坐下,滚烫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落到空中的灰烬咝咝作响,每个人都被映照得像尊佛,表现得如此肃穆平静。
等待,迎接,这是最后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