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进山
杨靳尧闻言，摇头道：“此次出征极北，并不只有我一位将领，还有梅弋梅将军。在圣命下达后，长公主曾分别召见过我和梅将军。长公主给我的任务便是探查极北诸部与前朝余孽勾结之事，但梅将军的任务我并不清楚。甫一到极北境内，我们便兵分两路了。”
“既如此，梅将军应当就驻扎在这集市周边地带，你是否要去与他汇合？”林如许问道。
杨靳尧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对二人说道：“我打算去与梅将军汇合。”
“此行的任务还未完成，而我已失踪了数日，剩下的那些弟兄定然心中焦急。”他解释道，“我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是时候履行自己的责任，去完成未竟的使命。”
“林公子、清渠姑娘，对不住，原本说好了要一起进山，是我出尔反尔了。”他面带愧色，起身抱拳，就要深深一揖。
林如许起身握住他的手臂，止住他的动作。“不必如此。”他说道。
杨靳尧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苦笑道：“出发之前我父亲就说过我少有挫折，恃才傲物，终有一日会轻敌惨败。我原本心中还不服气。没想到，报应来的这样快。”语气中充满了懊丧和迷茫，双眸亦是微微黯淡。
“你年少成名，有些傲气也是人之常情。人贵在自知，你能知错就改，便已胜过世间许多人了。”林如许宽慰道。“清渠，你说对吗？”他目光突然一转，看向王清渠。
此时微微有些出神的王清渠咋一被点名，顿时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才说道：“自下山以来，我未曾有过一败。傲气，我也有。现在有，以后也会有。原因就在于，我的底气不仅仅来源于上苍赐予的天赋，更来源于我日复一日的勤勉和刻苦。”
她抚摸着照影的剑鞘，目光眷恋地抚过那些起伏的刻纹，而心绪却异常平静，继续道：“人失傲骨，则如游鱼失鳍，飞鸟折翼。或葬身于海底，或迷失于旧林。终日惶惶，即便身死也无法释怀。”她抬起头，看向杨靳尧，“杨将军，你才华横溢，又心有抱负，我们等着你重整旗鼓，大放异彩的那天。”
语毕，杨靳尧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忽然消失，面色也多了几分释然。他郑重地对二人说道：“杨某心中困惑已解，千言万语不能表达我的谢意。”而后再次抱拳对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林如许也没再拦他。
“事不宜迟，我这就要离开了，二位救命之恩与解惑之情，他日杨某必定相报。”语必，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二人目送他离开后，林如许转过头来嘴唇翕动，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王清渠也在看他。
“不必谢我。”她说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九夷的良臣。而我也是九夷的百姓之一，只是不忍这世间失去一位好官罢了。”
林如许闻言也未再说其他。双眸含笑应道：“好。”
二人皆沉默了一会，王清渠想起心中疑惑未解，启唇问道：“方才赵北山提到朝廷与鸦影对上，你说，会不会是鸦影也和前朝余孽也有所勾结？”
“就目前我们得到的线索而言，不无可能。”他反应过来，反问她：“你怀疑此事与你父亲会有关联？”
“我不知道。”王清渠摇了摇头，然后眼皮微垂，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出神，说道：“我父亲已经失踪了十年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关联了。我至今还在疑惑，若在元月政变上出手的并不是我父亲，那会是谁呢？鸦影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清渠，多思无益。”林如许说道打断她的思绪，“不如我们来想想，何时出发去寻那雪狼坟，如何？”
王清渠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转移。
“不如我们明日就出发吧。”林如许继续道。
“不，我们现在就走。”王清渠果断地说道，“十五也快到了，昆仑山上天气恶劣难行，而我们的时间很紧，耽误不得。我回去收拾一下，这就出发。”
说完不等林如许答应，便风风火火的打开门走了。
林如许抬起的手还在停半空中，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放下。
清渠看似傲气不好接近，实则却是个赤诚之人呢。他想。
昆仑山西北方某处。
入眼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寒风刮骨，带起落雪拍在脸颊上微微发疼。纵使是内功深厚如王清渠，也感觉身上有些发寒。
“幸好杨靳尧走的时候没把这身银鼠毛斗篷带走。”她庆幸道。
可是林如许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她有些奇怪，扭头去看。
却发现他此刻面色发白，嘴唇也有些乌青，雪沫子挂在他的眉毛上和眼睫上，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尽管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身子却仍旧冷的轻颤，掌中的手炉几乎握不住。
她赶紧转身大步向前扶住他，语气略带焦急：“怎么回事？朔望之毒又发作了吗？我明明……”
“不是。”林如许有气无力的答道，“朔望之毒本就是寒毒，中毒之人会比寻常人更怕冷些。”说到最后只剩气音了。
王清渠心焦不已，握住他一只手就要用惊鸿给他取暖，却被他阻止。他抽回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摇摇头说道：“我还能撑一会儿，不要浪费内力。”
“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她腰一弯，也没问林如许答不答应，便将他背起来，内力轻运，脚踩着踏雪无痕步法便带着他向远处的云杉林内掠去。
此处云杉高大，枝干粗壮笔直，犹如收拢的巨伞拔地而起。又因树木密集，枝叶繁茂，层层叠叠，将猛烈的风雪挡去了些许。
她将背上的林如许放下，将他的身子挨着其中一棵树坐下。“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捡些枯枝生火，顺便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居住。”
刚要起身，却被林如许拉住了手腕，用力往下一拽。她一时不防，就因惯性栽倒在他怀里。
王清渠瞪大双眼，大脑一瞬间就像被人清空了思绪，变得空白，而四肢也仿佛失去了控制，僵在原地。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林如许用力地箍着，力气大的让她一时挣脱不开，与刚才的虚弱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突然有些恼怒，抬起头就要瞪他。却发现林如许此时双唇紧抿，素日里总是带笑的双眸此时黑沉沉的，双眉间也挤出一道小缝。
他生气了。王清渠突然察觉到他的情绪，尽管这是二人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生气。她怔在他怀里，那股恼怒如潮水般褪去，只是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清渠。”他出声唤他的名字，“我是个男人。”见她仍然有些呆愣，便抬起手屈起食指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可以自己走，不需要你耗费内力背我。”他继续上一句话。
王清渠被他敲的回了神，趁他一边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赶紧用力往旁边一滚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知道了。”她站起身，强装镇定，眼睛却不敢看他。尽管暴风雪还未停止，但她的耳朵却有些发烫，并且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我去找点柴火。”她丢下一句话，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如许心中那股莫名的怒气忽然平息了下来。
良久，他轻轻的笑了笑，将头仰起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云杉枝叶上挂着的晶莹雪花。心里竟有些期待她快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