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几日后,安之义前来拜见。
“臣参见忻主儿。”身后太监亦行礼叩安。
“免礼。早先李总管就已亲自来与我说过作画一事,那接下来就有劳安画师了。”
“臣定会用心。”
两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安置好作画用的物什,就退后侍立一旁。
“忻主儿只需端坐,若有其他需要配合的地方,臣会再提。”
“好。”忻常在正了正身姿,瞟了眼尔玛。
尔玛会意,找了个由头将那两名小太监带去殿外等候。忻常在方开口道:“请安画师于五日内完成作画。”
安之义手上一顿,搁下画笔,绕到桌子前拱手回道:“作画一事,本无定数,臣不敢保证。”
“你一定要。”忻常在加重了语气。
不料安之义竟抬头直视回问,“五天,亦或七天,于主子而言有什么区别?”
忻常在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挂上笑意道:“这与安画师无关。我要五日,你便就用五日,甚至更短时间来作画就好了。”
安之义摇摇头,仍旧问道:“如果臣用时过长,忻主儿可会像之前那样?”
忻常在沉默不言,她望了望门外,见尔玛一众奴才站得较远,方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安之义也回头看了眼门外,重又提笔道:“臣明白了。”
忻常在微微挂着笑容,极轻声地回了句,“多谢!”
安之义站着并不近,根本听不见忻常在这句低语。画了半个时辰后,他停笔歇息,走到一旁拿起茶盏喝了几口,“忻主儿的膝盖可好些了?”
忻常在愣了一下,“没事了。”
“那日臣太冲动,险些害得主子置于危险境地。臣……”
忻常在出言打断,“安画师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不必再提。”
安之义缓缓握指成拳,平声道:“那请忻主儿坐好,臣要继续作画了。”
忻常在正襟危坐,没了笑容。
画到第三日时,安之义没来,来的只是一个小太监,请安后道:“禀忻主儿,安画师这些日子有其他安排,李总管命奴才来向主子说明一下。”
“其他安排?这么突然?”
“是,奴才也是刚得到李总管吩咐,便立马前来了。”
忻常在瞧向尔玛,尔玛轻轻摇摇头。“是什么事耽搁了作画?”
“奴才不知。”
忻常在有点不悦,仔细打量了传话奴才,发觉有几分眼熟,“李六顺?”
“回忻主儿,奴才在。”
忻常在叹了口气,“那有说什么时候恢复作画吗?”
“没有。”
尔玛忽觉气愤,想开口训斥几句,却被忻常在眼神制止住了。
“你走吧!此事我知道了。”
李六顺跪安,将要走出殿外时,忽又回身跪下,话里有话道:“忻主儿,这天儿阴晴不定,风云突变的,您多保重身体。”说罢,起身离去。
忻常在闻言若有所思,看向一旁的尔玛。尔玛也看向忻常在,脸现疑惑。
——
将其他的小奴才都打发在外,忻常在才开口问尔玛,“你那天到底听到了什么?”
“其实奴才没听到什么,只是猜测。”
忻常在面色凝重,“将你那天听到的,一字一句都告诉我。”
尔玛回忆道:“那日,奴才去打听作画一事后,回来路过主殿,听见里面打翻东西的声音,瞥见门正虚掩着,便好奇上前一听。”
“你胆子太大了。”忻常在薄斥道。
尔玛顿了顿,“是。所以奴才也不敢久留,只听到了两句。丽主子说,怪不得我近来去乾清宫都不得觐见。最近乾清宫总召见太医吗?”
“就这两句?你不至于有那番猜测。”忻常在紧盯着尔玛,担心她隐瞒什么反而害了自己,而她位阶低下又保护不了尔玛。
尔玛没立即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斟酌道:“主子,自您不受宠后,咱这儿的奴才在宫内并不好过。出去领份例时,常常遭人冷待,经常会被叫去帮主殿的忙。看不上我们,也就不在乎我们,会在我们面前说些宫里的小话,尔玛也就听在耳朵里了。听得多了,就知道哪些可能是真的,宫里正在发生什么。”
忻常在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她一直都清楚她身边的奴才不容易,可绝不想到会如此艰难。帮忙?这是说得多好听。忻常在看着尔玛,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外面那几个小奴才就更不必说了。她心里难过,可她不受宠是事实,争不回来也是事实。
尔玛没注意到忻常在的情绪,自顾自道:“而这些日子来,宫里私下传得最多的,便是圣上的身体。压下一波又起一波,说的都是圣上的身体确实……”
尔玛没再言语,只是看着忻常在摇了摇头。
忻常在压下这股无奈情绪,仔细思考这个猜测有几分真,这关系到她,家族和尔玛的生死。她喃喃分析道:“以我如今的身份,是无法去请求面见圣上的,丽主子不会同意,反而会招来她的责罚和怀疑。小太监李六顺刚才那番话,风云突变,令我不得不冒险。”
“是,主子。他是李总管的徒弟,李总管是圣上身边的人。”
若此事成真,宫内何止风云突变,那是要换个天。忻常在一时间焦虑起来,她攥紧拳头捶了下桌子,“我该怎么通知阿玛呢?”
“主子别急,若后宫都知道了,老爷也定会收到八……”
“嘘!”忻常在寒声道:“这个是能提的吗?你该清楚丽主子为何这些年刁难我。”
“奴才失言。”尔玛抬手左右扇了自己一巴掌。
忻常在阻拦不及,“我并无怪你之意。你打自己作甚?”
“奴才说了要命的话,打自己是让自己牢牢记住。”
忻常在见她两颊红得厉害,不由得嗔怪道:“你对自己下手这么重。红肿消了再出去,不然被小奴才看到了,可能会被传出去。”
尔玛点点头。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忻常在揉着太阳穴,冷不丁想到,或许安之义没来作画就是因为这事?
——
之后半个多月,宫内明面一片太平,但一直暗流涌动。到了这种时候,忻常在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她暗中关注丽贵妃的行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尔玛也因为出行范围有限,并没有新的消息带回来。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宫内一直没有大事件发生,忻常在觉得圣上也许已经病好了,渐渐放下心来。
一个多月后的某天,安之义终于再次来到长春宫内,继续未完的画像任务。
“臣参见忻主儿。”
“起来吧!安画师今日来,想必是来继续作画吧!”许久未见,忻常在不由得打量安之义,他似乎清减了不少。
“回主子,正是。”
忻常在挂上笑容,吩咐尔玛道:“尔玛,取来那日的画纸,交给安画师。”
安之义接过画纸,小心展开,两端拿镇纸压住,提笔蘸墨作画,时不时抬头瞄一下忻常在。
因画作到细微之处,画桌较之之前往前挪了一些,便于安之义观察。正当他又一次抬眼看向忻常在时,发现忻常在正在看着他。他下意识避开了目光,笔端停留在纸上几分,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
“安画师,提笔吧!不然墨就要滴在画上了。”
安之义忙轻缓地收笔,将笔放在笔架上,缓了口气。
忻常在示意尔玛将两名随侍小太监带出去,自己则起身走过来,“安画师,想必是累了,喝口茶吧!”
安之义低头拱手道:“忻主儿曾命臣在五日内作完此画,之前已用去两日,中间又停了许久,臣不敢歇息。”
忻常在有点儿不悦,还是微笑道:“不急在这一口茶的时间。”
“是。”安之义拿起一旁的茶盏,仰脖喝个一干二净。“臣歇过了,继续作画了。”
忻常在有些恼怒于他的疏离,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不再需要我配合了?”
“臣可以先描绘之前画完的部分,等忻主儿歇息好了,臣再继续画。”
忻常在顿时语塞,她想关心他几句,可他这样疏远,她却开不了口了。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又坐了回去,神情怅惘。
行将日暮,安之义一行告退,忻常在连话都倦怠说,只是挥了挥手令其离去。
第二日又是如此,安静作画,相对无言。
第三日,刚作画半个时辰,安之义低声吩咐那两名小太监去画房给他取些东西,突然道:“禀忻主儿,画已作完。”
“哦,是吗?”忻常在走到近前去观赏。
安之义侧身站在一旁,“忻主儿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可告知臣,臣即动笔修改。”
忻常在一边仔细瞧着一边道:“没有,安画师的画技,我是信得过的。”
她看着画中的自己,不禁伸手想去触摸,快要靠近时,又停住了,只是虚空地那么描摹过去,渐渐失神。
就在此时,安之义看了一眼殿外,极轻极快地说了句,“你要小心。”
忻常在一刹那回转心神,扭头看向安之义,眼底诧异。
安之义不再言语,也回看向她,眼里竟是关切。
忻常在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心中酸涩起来,她微微仰面,别过头去,“此画甚好,多谢安画师。”
安之义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那臣告退。”
将将退到殿门口时,忻常在开口叫住了他,“安画师!”
“臣在。”安之义停住,等下一句。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忻常在带着几分愠怒道:“你抬头仔细瞧瞧,我眼角有颗痣忘了画。”
正巧返回来的小太监听见主子发怒,一时踌躇不敢进来。
安之义缓缓抬头看向忻常在,两人的目光仅对视了几秒,便错开。他复又低头道:“是臣的错,回去就会补上。”
“你走吧!”忻常在不耐,转身没再瞧他一眼。
待殿内再也看不到安之义离去的背影时,忻常在才转过身来,怔怔发着呆。
这时尔玛进来,轻唤了声主子。
忻常在没有回应,过了好久,才出声道:“尔玛,过几日我会寻个由头让你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