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神庙（十一）
“我随便逛逛。”
赵子衿答道，忍不住看向焦娘。月色之下，女子媚眼如丝，身上如披了一层白色的薄雾，不像个真人。
她和身后一片茂盛的芭蕉林，倒是和谐异常，几乎融为一体。
此刻焦娘的神态，也没有白日那般忧虑，若不是自己白天也在现场，恐怕会以为今天林宅无事发生，一切正常。
这很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子衿看着焦娘的眼睛：“顺道帮忙看看林公子的药煎得如何了，他们已经为林公子顺了气血，正是可以喝药的时候了。”
贺长翊和姜寂洲给林泽华输送灵力，让他一息尚存。帮他们护完法，她也没什么做的了。
这才出来闲逛。
焦娘用手帕微微掩面，语气染了悲伤，“原来如此，辛苦各位少侠了，为夫君劳心劳力。”
“药很快就好了。”她道，“夫君今日失血太多，我跑出去追问了大夫。说是可以加点熟地黄一起煎煮，这才耽误了时间……”
焦娘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说来就来。她摊开掌心，真有几片药渣掉下来。
她有些紧张地抓住赵子衿的手，这突如其来地动作，让赵子衿有些下意识地想摸刀。
焦娘目光变得怯怯，慢慢找回了白日的影子，“这个可会影响各位少侠的用心？”
这……赵子衿想起从前看的话本：平常的面色，是破碎之人戴上的最完美的面具。
难道，是她看错了？
但是，单凭一眼就下定论确实不太妥当。今夜贺长翊在林泽华房间床头都贴了驱邪的符纸，要验她的身份，再等一等也不迟。
想毕，赵子衿认真道，“能快些喝药自然更好，若是迫不得已耽误一时半刻，那就也没办法。”
焦娘眼里蓄满泪，手帕都湿透了，“那就好，若是夫君因我出了什么事，我此生都不能安心了。”
“赵姑娘，那你随我去取药吧。”
赵子衿收回了要摸刀的手，淡淡应了声好。
*
两人闲聊之际，洛晏已经摸到了书房门口。主角的光环与能力可不是她需要担心的。
她现在得抓紧时间，在主角团三人完成今晚的剧情前把人放走。只有这段时间他们和林属，包括芭蕉精，都没有时间管她。
观察四周无人后，她轻轻推门，迅速闪身进了书房。
林属为了掩人耳目，将所有人都派去守另一个厢房了，就怕主角团不上当，这里硬是没留人。
但想想也合理，这里除了他和刘峰就无人知晓了，连他儿子和呆在他家里很久的芭蕉精都不知道。
他自然是放心的。
洛晏借着月色，看着屋里的陈设，在书案下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姚镜双的箱笼，还是白天的模样，林属还没来得及动。
洛晏弯腰抱起沉得像块大石头的箱笼，不由感叹，姚镜双身体真好，背着这么个玩意徒步，还没长肌肉根本不合理。
她从姚镜双箱笼里找到几张符纸，塞到袖管里，以备不时之需。
根据图纸的提示，洛晏找到暗室的机关。转动后墙书架上的一个砚台。靠左角的位置一块狭窄的、四四方方的墙体，像一扇小门慢慢打开，一条幽深往下的台阶露出来。
暗道两边的墙上点了油灯，火焰跳跃，灯台在墙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影子。灯芯发出轻微的烟花炸开的声响，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很清晰。
狭长的入口像怪物的深渊巨口，两侧从外往里延伸的油灯像它又尖又短的牙齿，随时都可能咬合，要将一切大口嚼碎。
一个人来真的会心理不适，怪不得林属精神状态这么差，恍恍惚惚还自以为精明，一切都有迹可循。
洛晏心里吐槽，被箱笼压得弓着背，像个驼背的小老太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数着步数。
姚镜双箱笼里肯定装了一坨铁，她笃定！
好在走了六百九十九步终于看到了尽头。巨口扁桃体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房间。
洛晏握紧手里的符纸，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刘峰的影子，才放心走进去。
这里灯明亮很多，但潮湿的气味也浓了很多。灯将小房间里的一切照但得亮堂。包括三面墙上的各种刑具还有中央的桌椅，被铁链锁在墙上的两个少年。
一粉一青。
姚镜双和陆十六。
两人四肢和脖子都套了铁环，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衣服上血污染了灰，头发像小鸟乱搭窝很狼狈，又有点滑稽。
“……”洛晏嘴巴张开，眉头皱在一起，林属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文里没怎么描述两人被救的场景，一笔带过，到贺长翊打开暗室的门就结束了。洛晏猜着林属就算不请大夫，怎么着也得是好好躺着，有张床睡。
陆十六和姚镜双都受伤了，林属就不怕他们俩挨不到他用的时候？
“哎……可怜。”
放下箱笼，洛晏蹲在姚镜双和陆十六身边，两手轻轻推他们，“醒醒……”
陆十六身上伤有些重，他手腕上有两道咬痕，一看就知道是“寺中神”的杰作。洛晏不好用力，怕加重他的伤，只能转向没受重伤的姚镜双。
“姚镜双……”洛晏拍了拍他的脸，稍稍用了些力，姚镜双脸上红了一小片。
姚镜双眯着眼，适应了光才睁开懵懵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天然的天真感，
“姑娘，你是？”姚镜双面前黄衣少女的眼睛，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洛晏，我是洛晏啊。”少女解释，卷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在山上，我们一起烧碗，一起对付妖僧，你忘了？”
看他没反应，少女秀眉皱了皱，忍俊不禁，露出两颗兔牙：“才一个白天而已……”
这个表情……姚镜双想起昨夜，那个灰扑扑的少女，劝他别吃饭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他恍然大悟，“你是洛晏！”
少女重重点头，“嗯！”
“你……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坐起身摸了摸脖子上的铁项圈，手上的铁链也跟着叮叮咣咣响了起来。
“你被绑架了。”洛晏道，“我解不开锁。”
她说着把姚镜双的箱笼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有用吗？”
姚镜双别的不行，开锁倒是王中王，贺长翊给他取了个外号“锁王”，第二个副本就展示了充分的才能。
那她推波助澜一下，应该也不算突兀。
果然，姚镜双看到箱笼，就像看到了救星，从里头摸摸索索，掏出一根细长的钢针，往手腕上的锁孔慢慢探了进去。
不到三秒，“咔嗒—”
铁拷就被打开，他双手得了自由。
姚镜双疑惑道：“为什么你没事？”
洛晏：“……我有事，谁来救你啊？”
她将今天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最后把地图塞进他手里，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瓷瓶，“里面装的一只引路火萤，就是那个叫小九的姑娘给的，跟着它就能找到小九和那六个人。”
小九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又为什么会有林宅的地图，她就不知道了。
但小九应该没什么必要骗她。
两人毕竟有出生入死的经历，姚镜双郑重地点头，打开了瓶子。
一颗黄色的火萤从里面飞了出来，像颗小星星，洛晏松了一口气。
小九当时只说了一句话，火萤是她养的，它亮着她就活着。
“小九这么厉害？”姚镜双一边说，一边撕下破掉的衣袖，给陆十六绑住手腕。
洛晏点头，目光却落在姚镜双残缺的袖口。
她突然就想起一件事，小九的衣服跟自己的好像不一样。
当时她们躲在供桌下，小九拉着她的手腕，她感受到小九的衣袖上有凹凸的纹理。
而她的没有……
那是小九自己的衣服……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庙？
“洛晏？”一只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姚镜双已经背好了箱笼，扶上陆十六，“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洛晏摇摇头，“你先走，我还有些事没做呢。”
说完她抬头看着姚镜双，他站起来比她高了一大截。
“姚镜双，你记得咱们的诺言吧。”
姚镜双眼睛睁大，塞了一把符纸给她，“当然，保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洛晏满意地点头，“嗯！”
“你一定要找到小九啊。”
洛晏最后叮嘱道。
*
从暗道回到书房，洛晏估摸着用了半小时不到，效率还可以，符纸也没用上。
循着记忆，洛晏穿过书房门口的偏厅，想回到她和赵子衿住的院子。
她加快了脚步，这个偏厅前方是男客厢房院落，也是姜寂洲和贺长翊住的院子。
她有些怕遇见姜寂洲。
今天下午，他们三个要去林泽华屋里时，还问过她要不要一起。
她心里头暖暖的，感受到了人间真善美。但她拒绝了，她说的理由是困了……
那么按照她说的话，现在最合理的情况，她该躺在被窝里，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前头的月洞门就是出口了。
很好，没有人。
洛晏提起裙角步伐更快了，在要过门的那一刻却撞上一个人。
“啪—”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鼻尖一片清茶香，洛晏整个人都静止成雕塑，
余光下杏色的刺绣手帕躺在地上，里头包裹的盐被遮住一部分。那部分手帕的一角，是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肥肥白白，面前是一团白花花的，像一捧雪的盐……
一道笑声在她头顶响起，“洛姑娘，慌慌张张拿那么多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