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鬼衣(三)
道:“对了,还没问你呢。洛姑娘,你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闻言洛晏抬头,好似被猛地点了一下,她笑道:“我想看书学习,再挣些钱……总不能一直蹭你和子衿姐姐的盘缠,房钱我会尽快凑够还你们的,我明天就出去另找住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临福客栈一天就要六十文,债越累越多,她快还不起了。
“我瞧见很多店正在招工,或许可以一试。”
反正主角团要在这里呆好多天呢,她正好攒点钱还人情,最重要的是找引魂灯,没准还能帮主角团一些忙。
相比于他们伏魔收妖的大事业,她的这个事情就显得太简单了。
“这有什么,帮朋友嘛,不过洛姑娘真好学。”贺长翊真诚地夸道,“若你需要帮助,一定要知会我们。”
听着两人的对话,姜寂洲微微侧目眼里的诧异更深,她还需要自己挣钱?她背后的人,不让她吃饱就算了,竟然连基本的住宿盘缠都没有?
他更好奇了,她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犄角旮旯里出来的,这么穷?
姚镜双叹了一口气,深沉道:“洛晏挚友,姚某也正有此意。不如一起?”
“呃——”洛晏一时语塞,她是想找个人陪,但不是你啊,姚镜双不跟着,主角团要开锁的时候怎么办?
她现在去哪都想要人陪着,雪花印让她心里凭空生出很多不安的情绪。就在方才,她脑子里居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姜寂洲能陪她一起打工就好了,他脾气又好法力也高,没有人比他更可靠。那双黑润润的眸子漂亮极了,像两颗黑曜石,总是带着笑意。
要是他不答应顺着她,她就哭,撒娇耍赖,把他袖子扯坏……
!
天哪!这还是她吗?
不不不,不是,是雪花洛晏!
邪恶,太邪恶了!
“啪!”
洛晏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偷偷瞥了一眼姜寂洲。她羞愧地埋下头,脸颊滚烫。
“洛姑娘,不舒服?”陆十六问。
洛晏捂着脸瓮声瓮气,“……没有,我只是有点热,不用管我。”
贺长翊这才看向姜寂洲:“姜兄,依你所见,明日我们该先做什么?”
姜寂洲还未来得及回答,洛晏身边光影一暗,坐下来一个人。
“我没有打扰你们吃饭吧?”女子清冷的声线响起,洛晏的脚边,斩厄刀倚着桌角放下。
平时来人,总是第一个打招呼的贺长翊突然沉默,将头扭向一边。倒是他身边的陆十六喊了一声赵姐姐。
姜寂洲摇头:“没有打扰,我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赵姑娘,你有什么事?”
赵子衿看到贺长翊嘴角抽了抽,拿出下午的香囊,“姜寂洲少侠,我查到香囊的主人了。是临州书院院长宋玉瓶的儿子,宋明。此人好色多情,常流连花楼酒坊,人品极差,百姓避之不及。”
她眉头皱了皱,语气揶揄:“如今,他被种了印,性格还是一如既往……让人厌烦。”
“昨夜他喝醉酒,调戏花楼里弹琴的姑娘,闹得花楼里鸡犬不宁。要不是花楼老板是他朋友,现在这事大概已经传到宋玉瓶耳朵里了。”
“不合理。”她道。
贺长翊听完她的话,忍不住想搭话却又硬生生止住。
姚镜双叹声,压低音量补充道:“宋明此人岂有‘黑雪鬼衣’的筹谋神策?”
姜寂洲闻言没有立刻下定论,只是问道:“他真的是个傀人吗?”
“或者,那香囊真的起作用了吗?”
目前,雪花印是没有解药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被种了雪花印就等于成为傀人,洛晏也是一个傀人。
他问完几人都顿了一下,他看向姚镜双,又将目光放在装蘑菇的洛晏身上,只看见她红透的耳尖,“两位到目前为止,可有不清醒的时候?”
听见他的声音,洛晏头埋得更深:“我没有,所有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姚镜双也跟着点头,“姚某也未有此情况。”
贺长翊恍然大悟,忍不住接话道:“难道,雪花印也能作假?”
赵子衿蹙眉,“若是黑雪鬼衣在临州城,又如何能容忍他这漏洞百出的做法?难道他和黑雪鬼衣之间有什么联系?”
姜寂洲抬眸看着几人:“不如亲眼看看。”
“我倒是想,”赵子衿表情很为难:“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黑雪鬼衣,还是船上的黑袍人,但无论是哪一个,要近他的身都颇有难度……”
贺长翊哼哼两声道:“……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不是好色吗?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他。
“你们……”
姚镜双面色惊讶又凝重:“姚某听闻,他喜欢妩媚婉约的美人……”
贺长翊:“不是……你们认真的?”
“十六,你不会同意五师兄……呃”他话没说完,已经看见陆十六坐得笔直端正,双眼紧闭陷入睡眠,“害,差点忘了你吃完饭就得睡一会儿了。”
洛晏抿唇,弱弱地问:“……我可以看吗?等我干完活之后……”
打工固然重要,生活的乐趣也不能丢。
前提是,她得先找到一份工作,先把伙食费解决了。
翌日,芙蓉巷,文墨阁。
这是最后一家跟书有关的店,跟其他的豪华书店不一样,这家店更像个杂货铺,卖得都是旧物,二手的陶器砚台,泛黄的旧书画。
文里主角团追逐到这里时,一群小乞丐正在在巷子里,分着各家书店扔掉的旧书,贺长翊的七星盘感应到了引魂灯,他们才在一堆破烂里找到引魂灯。
上古神器十分神秘,极少有人知道它们真正的形体,尤其引魂灯的名字本身就具有迷惑性。先收了浮云珠,贺长翊理所当然觉得引魂灯就是灯。
直到引魂灯点亮七星盘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引魂灯,根本不是灯。它与各种灯或烛没有半分联系。
它是一卷关着凶兽恶灵的无字卷轴,上清神朔引殒身而成,为了囚禁恶灵,想成为明灯度化它们。所以叫引魂灯。
最重要的是,它什么都知道。至于怎么让它开口,洛晏暂时不知道,总之先找到就对了。
各家书阁都有定期整理破画旧书的习惯,她猜不准到底是哪一家,只有一家家看。这条巷子里一共九家书阁,一早上她和姚镜双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太热门,已经招满了人。
她觉得最文墨阁是最不可能的,老板已经挂上了牌子,要卖出去。但很矛盾的是,老板在下方又加了一条,招伙计,工钱低得离谱,其他几家最少都是三十文一天,这里只给十五文!
谁会愿意在一家快倒闭的地方打工,朝不保夕。
所以洛晏把这家放到了最后,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姚镜双走进去。
店里根本没有人,冷清得要命,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潮湿陈旧的气味,落满灰尘,放旧物碗盏的架子木漆斑驳。
没人叫卖,没人看店,也没人买东西,这里处处透着一股子爱买不买的随意。
穿过货架到达后门,洛晏直接进了后院,视野豁然开朗。
露天的院子里,左边铺晒着松子壳,甘蔗渣,荔枝壳……诸多制作熏香的材料,右边就是刚制作好的四叶线香及倒流香,像巧克力棒和小蘑菇……刚定型的香还没干透,带着湿润的清雅香气,同时还混着一股药香,有些怪。
洛晏不懂药,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
这一处院落是文墨阁老板自己制香的地方,墙边是绿色的爬山虎,生意盎然。与他的老房子一样的店完全不一样。
老板瘦高,蓄着山羊胡,六十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蓝白长袍,盘着头发,戴着一顶软塌的长脚罗幞头,一丝不苟,跟他的文墨阁一样,年代久远。
像棵夕阳下的老树,其他人称他祝老头。他在这条街上二十多年,是最久的一家店,但如今生意确实最差的。
听到脚步声,他垂着头动作慢悠悠砸着松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道:“结账?店中不论品类,每样三文钱,将钱放在柜台上的盒子里就行。”
他枯枝一样的手握着碾子,将松子壳碾碎成粉,再加入荔枝、甘蔗渣、梨皮的粉末,还有一堆深色灰烬,放入糯米粥的沥出的米汤里充分粘合,揉捏成团,捻出线香或者倒流香的形状,最后晾晒。
看似简单,但每一步都要细致,比如碾香料,筛粉,熬煮粥的火候和时间……虽然他做得也不怎么精致的样子,线香甚至有点扭曲的妖娆。
祝先生将新捻好的线香放到竹筛里,洛晏眼疾手快端起筛子放到阳光下。
姚镜双也上道地埋头干起其他的活。
洛晏忍不住道:“祝先生,我们是来当伙计的。”
祝先生默不作声,但终于舍得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慢起身到了一边的躺椅上,躺下扇着扇子,闭目养神,模样惬意。
看样子祝先生是个怪脾气。
“先把院子收拾了。”他吩咐道。
摸不准他的意思,但不拒绝就是有机会。洛晏和姚镜双已经行动起来。两人将院里整理得干干净净,落叶都扫成了一堆,两人累得满头大汗。
洛晏握着扫帚,软绵绵地坐在祝先生旁边的台阶上,喘着气。老人用扇子遮住一只眼睛,偷摸撇了撇两人。
洛晏脸热得发红,她问道:“祝先生,那我们……能留下吗?”
“我得先看看才知道。”小老头扇着扇子语气幽幽道。
“您说。”姚镜双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
扇子指向姚镜双,“你去把那堆柴火都劈了。”
又转了个方向,“你去把那半盆松子都砸了。”
他所指的木墩堆满了墙角快碰到屋檐,一天,两天都不一定劈得完。洛晏看向自己的任务,那个木盆比她深度到她小腿,宽度有环抱一圈那么大,一颗颗松子躺在里面,光看着她手指就开始疼了。
她眉头一紧,“您开玩笑吧?这些活干多久才能做完?”
老头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今天之内做完就留下,否则滚蛋。要是怕难,就现在滚蛋。”
洛晏:“……”
“有客人来,就结结账,没有就把东西擦一擦,不准偷懒。”他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对了,不要惹麻烦,不要问我太多问题,不准动我的钱盒,否则报官。”
“还有,不准动我的熏香。”
“……”
“姚某已经明白。”姚镜双郑重道。
洛晏摇摇头,心道这里都没什么生意,能有多少钱?还有那个熏香,大家都知道临州城最好的熏香是雪雾香坊的,又便宜又好用谁会拿他的?
昨夜独立的话已经说下了,她今日势必要得到这份活!
两个穷光蛋格外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活。
姚镜双更是如受生死重托,低头弯腰将鞋子脱了,将靴子放到一边,行云流水,光着脚态度虔诚地握住斧头。
洛晏一脸不解,眉头拧成麻花,“……姚镜双,你干嘛?”
“嘘,”他一本正经,表情严肃,“洛晏挚友,斧中有神,当敬之,不可冒犯。”
洛晏神情复杂:“……”
难评!
他对斧头道:“斧头神,姚某冒犯了!”
将斧头抡圆,朝着木墩劈了下去。“啪!”巨大的响声在院子里响起,像烟花炸开。
老头被惊了一跳,差点坐起来,他声音有些嫌弃:“小点声!”
看吧,姚镜双折磨的是身边人,他自己完全适应。
洛晏走到石桌前坐下,拿起一旁的锤子,砸起松子一锤下去,成功开壳。还是很简单的,她想,这点事对她来说不成问题。
同一时刻,正在茶楼里喝茶的姜寂洲左手食指突然刺痛了一下。将茶杯放下,他食指指尖慢慢变红,渗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下一刻,中指也破开一道小口,轮到小指……十指连心,短促刺骨的疼痛顺着指尖渐渐攀附上心脏。
少年看着摊开的手掌,薄唇微抿,浓密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无奈,又有点烦躁。
她又在干什么?无聊砸手指玩吗?
目光里出现一抹黑影,他收起手轻轻一碰,乌鸦信散开在他眼前:
“所需宝物在宋玉瓶手中,具体地点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