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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雪鬼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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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脑壳啰!”

“剃发、挖耳、修面、挖耳朵……”

洛晏揉了揉眼睛站到窗边,看到楼下几个的剃头匠肩头负着剃头挑子,穿梭在人群之间吆喝。

他们都穿着灰蓝色麻布旧衣,担子一头是个长炉子,一头是个木框子。

那小炉子上顶着一口锅,用于给客人烧水洗头,是以剃头挑子一头热;木框子外表方方正正,但暗藏玄机,有许多小抽屉。里头放着剃头刀、磨刀石、耳刮子这样的家什。

“开始了。”洛晏喃喃,穿好衣服洗漱下楼。

楼下人不是很多,右边角落里贺长翊正坐着,一个麻衣剃头匠摆出工具给他看,介绍着刀具,费了一番口水,

“梳编剃刮,捏锤拿掰按……公子你想做哪一样?”

他沟壑纵生的脸上全是对自己技术的自信,“剃头十六般技艺,您随意挑。”

“那就劳烦您给我刮个胡子,修面,采个耳什么的吧。”

“好嘞!”

贺长翊靠在椅子上,模样十分享受,“胡子冒得太快,必须得刮一刮,我最近可得扮……咳,有事。”

剃头是门技术活,剃头匠手劲大,但落在贺长翊脸上时,刀工却非常细腻,游刃有余,像是老厨师在豆腐上雕花。

贺长翊看人站着,关心道:“张侍诏,你要不要坐下,站着怪辛苦的。”

张侍诏爽朗道:“做剃头匠,那必须能站!想当初我学的第一课就是站,不站满三天,连入门学徒都当不了。”

说着他像是回忆起一件旧事,跟贺长翊唠了起来,“不过,公子。我这还不算什么,要说起临州城厉害的剃头匠,还得是王老二。当年他的刀工那才称得上一个绝字。”

贺长翊好奇:“怎么说?”

“当年他才十六岁,脾气暴躁难训,但刀工已经出神入化没得挑,在临州城老主顾多不胜数。他有一项绝活,刮刀在他手里,能在眼珠子上刮一圈,叫你知道爽快舒服,一点也不疼!”

“这么厉害?”贺长翊惊讶。

姚镜双忍不住感叹,“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贺长翊道:“我倒是想试试这个刮眼!这个王侍诏住哪啊?等我得空,想去拜访一下!”

张侍诏叹了一口气,语气可惜,“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了。”

“五年前,未婚妻亡故,他突然就失踪了。城里头想当他学徒的人多如牛毛,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贺长翊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是啊,年纪轻轻的……”

张侍诏的声音慢慢弱下去,专心地给贺长翊修面,手指灵活地拉着白色的修面线,一口咬在嘴里,两手各扯一边,一手拉紧,一手挪动,在贺长翊脸上刮着。

洛晏走过他旁边和他打了个招呼,到桌前坐下,姚镜双和陆十六正在吃早点,见她来,姚镜双推了一盘馒头和一罐砂糖到她面前。

她笑着道:“谢谢。”

陆十六看着她欲言又止,贺长翊都停了动作,眼神看向她。

洛晏拿起馒头,往里馒头里装了些白糖,正准备咬下去,她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有事?”

陆十六脸当即红了一片,低下头,点头又摇头。

“……”

贺长翊试探道:“洛晏,你要不要早点走?”

“为什么?”洛晏不明所以。

“你不记得昨晚……”

“昨晚?”洛晏眉梢动了动,弯起唇角:“你是说……长翊……哥哥?”

“咳咳咳——不是!”贺长翊脸上爬上一抹红色。

洛晏笑得开朗,“那不然还有什么事?”

贺长翊轻咳了一声,还是提醒了一句,“……呃,姜兄要来了……”

“哦,说起来我确实有事要找姜少侠。”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一张请柬被递到贺长翊手里,“有人邀荷花姑娘三天后共赏花会。”

“辛苦姜兄。”贺长翊道。

身边一暗,姜寂洲在她旁边坐下,一股特殊的清茶香飘了过来。

“姜少侠。”

“姜兄。”

洛晏也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姜少侠。”

一个包袱被递到她面前,他道:“这件里衣时我今晨刚去买的,用香熏过,大概符合要求。”

洛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只记得昨夜和贺长翊在厨房吃东西。

他看向她,“洛姑娘,你要里衣和鼠尾做什么?”

洛晏突然有些茫然,只是呐呐回道:“……我在文墨阁找到一本书,里面讲了些东西,就想试试看。”

他眼底含笑,“原来如此。”

她摇摇头,大约是她想多了。

贺长翊拿着请柬左看右看,“对了,姜兄,咱们已经知道他身上的印是假的,还有必要去这个花会吗?”

他自然指的是宋明,昨夜贺长翊确实引起他的注意,他身上的印是一片刺青。

姜寂洲道:“自然要去的,花会那日,也是他的生辰。仪式盛大,一定能引起注意,这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

他话音刚落,外头哄闹起来,几辆板车排列整齐在人群中过,车上放着含苞待放的花。紫薇花、百合、醉蝶花……真的万紫千红。

浓郁的花香袭来,这些花都是这个季节盛开的,但要一次性弄到这么多还是令人惊讶。

几人忍不住感叹:“了不起。”

这时花车前出现一道红色身影,赵子衿抱着刀走进来吐槽道:“真没想到,这个宋明,如此穷奢极欲!”

姚镜双匪夷所思:“姚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子衿:“讲。”

“姚某昨日回来的路上,听说一件事。宋明和临州书院有名的教习先生王溪,乃是至交。”

贺长翊惊讶:“姚兄,你说的王溪可是《临州杂记》的著者?”

“正是。”

贺长翊眉头皱起,“这本书我还在我爹的书房里看过,文采斐然,行文风雅,我爹还让我细读……他居然是宋明的挚友?!”

“物以类聚,难道……这王溪也有问题?”

“如果是他,那么就有可能了。”赵子衿喃喃。

洛晏没说话,只是默默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只是馒头才进嘴里,她就如遭雷击,“咳咳咳——”

手捂住嘴巴,馒头被她吐出来。

好苦!像生嚼黄连!

姜寂洲余光瞥见洛晏,小圆脸上全是苦恼,两道细眉皱起,杏眼瞬间变得湿漉漉,含满泪光。

她拿起一旁的茶想漱漱口,可才喝了一口,水还没进喉咙,洛晏控制不住埋下头,茶水从鼻腔溢出来!

“咳咳咳——”她捂着鼻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迅速涨红,眼泪硬生生逼出来。

“……怎么!”洛晏难以置信地看着茶杯,放了糖的茶水,比没放糖的时候还要苦。

茶水被呛出来,苦味像倒流了一样。昨天明明还是可以接受的,今天突然回到松台山那次一样。

“擦擦。”姜寂洲给她递了一块手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洛晏抬眼撞入他漆黑的眼底,他眼里分明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表面春光明媚,内里暴风骤雨。

才一夜,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伤口恶化了?还是修为倒退了?

好想问,不过她憋住了。因为不论是哪个,好像都是她的锅。

洛晏觉得,她或许知道姜寂洲为什么是反派。

憋太久确实会成反派的,隔着一副皮囊,养着极端的两种情绪,搁谁谁能正常?

洛晏吸了吸鼻子哭了好一会儿,眼睛红彤彤,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脖颈后探过来一只手,纤细冰凉,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微沉:“洛晏,你的雪花印……又变深了,比前天深好多……”

怎么会?一夜而已,她分明没遇到什么事!

无形的恐惧像一张大网将她裹住,洛晏脸色煞白,肩膀塌下来,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呜呜……子衿姐姐……啊……”

肩膀颤抖,她索性躲进赵子衿怀里大哭起来。

“洛晏……呃……晏、晏……别哭……”赵子衿手僵硬地拍着她的肩膀,慌张地安慰起来,手像刚驯服一般生疏,“好了,好了……”

众人目瞪口呆。

洛晏哭得像个孩子。心里却在咆哮,谁懂啊,她真的哭累了,三天哭五顿,谁的眼睛挨得住这么造!

屋漏偏连夜雨!

*

“洛晏挚友,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姚镜双道,“真不要人陪着?”

洛晏握着手里的鸡蛋,摇摇头:“没事,大白天的,没什么好怕的。”

“好,姜兄说了,你怕便叫出来,哭也可以,可千万不要憋着。”姚镜双郑重道:“万事以性命优先!”

洛晏点点头,她要是像姚镜双这样该多好,他的雪花印依然是白色。想到她刚刚死死揪住姜寂洲的衣袖,扑进赵子衿怀里的场景,简直社死!

祝先生看着两人,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我这是杂货铺,不是义庄!你们神神叨叨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有鬼呢!”

经过昨天一天,两人终于留下来,今天算是转正第一天,洛晏本来要好好表现的,没想到这么突然。

祝先生还没说什么重话,就看到洛晏委屈巴巴又快哭出来,他甩袖子道:“鬼都怕你哭,过来吃饭吧。”

“好的……谢谢先生。”

中午街上很安静,太阳很烈,整条芙蓉巷都很美几个行人。洛晏等着时间,把寻物烟的东西放好,底下押上了一张符咒,在周围撒下香灰。

姚镜双走过来,“洛晏挚友,午时鸡冠,生糯米,姚某拿到了。”

怕吓着她,姚镜双特意用油纸包裹好了,放进竹筐中。

洛晏怪不意思,她将破旧的《厃》打开,双手结印,手拿一根香茅草,念道:“寻物之烟,寻正生之物,蛙手攀之,鸡冠定之,鼠尾引之,请带我寻心中之宝!”

洛晏闭眼心里默念:“引魂灯。”

这本书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注解,只列举方法,她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

再次睁开眼,框里没有反应,洛晏呆滞:“……”

姚镜双安慰道:“洛晏挚友,万事开头难。这是正常的。”

洛晏又念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她打开书又看了几次,之所以相信这本书是因为书的尾页的一碗饭的符号和方术论尾页是一样的。她猜想是一个人所著,既然方术论有用,那么这本书也该有用。

仔细研读,还真让她发现了忽略的点,“以鼠尾为立,蛙手攀附,鸡冠置于前,白矾化水喷之……”

她看向姚镜双,“姚镜双……”

姚镜双点头,“洛晏挚友,无需多言。姚某知道怎么做。”

他打开竹筐,按照说明将东西一件件摆放好。

洛晏再次重复了一边咒,最后将香茅草倒挂在竹筐上,静静等着。

一分钟过去,没反应,三分钟过去……就在洛晏叹气之际。

一阵风吹来,香灰被吹乱,不再是一个圈,框里的符纸开始燃烧。

“洛晏挚友……”姚镜双惊讶道。

洛晏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

框里的鼠尾开始立起,攀附在上面的干枯中药蛙手,沿着鼠尾往上挪直到尾端,将它掰弯向一个地方。

鸡冠下的糯米一粒一粒飘起来,排成一条长线,像是一缕烟,整整齐齐,朝着文墨阁里去。

“寻物烟长这样?”

洛晏感叹,跟着糯米去,姚镜双跟在她身后。糯米上了二楼,进了一个角落。

绕过一排排木架,看到一道人影,糯米在人影身后掉下,“噼噼啪啪——”

一颗颗形态饱满的糯米掉在木头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哎,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那人转过身,脸型方正,模样文质彬彬,二十五六的模样,一身素净的青袍,腰间戴着一块显眼的玉,像朵未开的玉兰花,“你们是祝先生的新伙计?”

洛晏怔了一下点头,问道:“您是来买东西的?”

青年笑着摇摇头,“非也,在下是来拜访祝先生的。”

洛晏道:“祝先生午休。”

青年笑道:“我知道,所以未去打扰。烦请姑娘,待先生醒后,告知他我来过就好。”

洛晏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您是?”

青年抱拳,微微颔首,“在下临州书院,王溪。”

“有劳姑娘。”

洛晏眼睫颤了一下,看着青年。

他是王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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