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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歌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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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豐城有家王姓大戶,製瓷起家的,傳到第四代了。他們的莫老夫人病倒快一年了,終日糾纏床榻,不時說著囈語。看了多家醫師,請了好幾個出名的,病就是不好,連個確切病因也沒個頭緒。

好巧不巧,也是約一年前,王氏於城南一所空置了好幾十年前的大宅,每晚深夜隱隱約約傳出女郎婉約的歌唱聲。更夫一次走近大宅西南角聽見的。因為路過五豐盛的修士眾多,更夫不怕也沒多想。

那大宅經歷多年風雨相當陳舊,王氏約在廿十年前修繕過一次,之後沒再加以理會。同時,王氏也沒把它租出去。五豐城往來人多,租金收入不俗。何況那宅子大,長租的可出租給好幾戶人家,短租的可分出不少小房間給遊人旅客住。城內不少人感嘆王氏家大業大,不稀罕這些出租錢。

更夫一次跟王氏僕從聊天,王氏才知有位女郎偷偷住進了空置大宅內。初時想那女郎怕是暫借個地方住,也沒甚麼動作。可這大半年過去了,還住在這夜半歌唱,王氏忍不住了,要把這「霸王住客」趕走。一個大清早,讓個管事領著三四個僕從進去把人趕走,可甚麼人也找不著,更看不到有人在住的痕跡。

王氏怕是邪魔鬼怪作祟,更懷疑莫老夫人的病跟這有關,就找璇璣閣幫忙。

更夫說,歌聲總在夜半於西南角傳出。白日,我在大宅裡察看一圈。晚上,在宅外西南角附近聽了下歌聲,便悄悄潛進宅子裡,爬上那傳出歌聲的房間屋頂上。掀開瓦片,打算先觀察一番。

就在當下,發現有人拔劍正要把房門掀翻,衝進房間裡去。我忙跳下來,制止了他。對他施了個禁言術,再用捆仙索把他雙手挷著,一把將他帶到南邊較遠的一間房間裡,讓他跪坐著。施下了截聲咒,讓聲音不傳出房間外,才解了禁言術,再點個燈。這一番下來,我才看清他竟是宗門裡那個「攀親黨」的小領頭人。

他睜著眼睛看著我,一臉不可置信,又一臉憤恨。無論如何掙扎雙手雙腳也掙脫不開。他要罵我了,我跟他說:「你要是真把那女郎砍了,王家那莫老太太就鐵定死定了。」

我到璇璣閣接這任務時,明明白白表示過要是這任務要我接,是不能再讓人接的。要是璇璣閣或王氏同時另找其他人,我可保證不了莫老太太能安然無恙。怎麼還有其他人來的?

那小領頭人姓莫,名言秋,是莫老太太娘家的遠親。他家曾多次受莫老太太的幫忙照顧,所以他想把謀害莫老太太的邪祟砍下,解救莫老太太。

我問他:「你知道那邪祟是誰嗎?怎麼以為把它除掉,莫老太太就會好呢?」小子眼神閃躲,沒說一句話。他和王氏一樣,都知道什麼,卻不願說出來。

其實他們要隱藏的,我都知道了。我隔三差五的到這城邑來。莫老太太可是莫翠兒的弟弟莫嘉聲一脈的,我怎麼不知道?只是不知這小子竟也是嘉聲的後人。這世界也真是太細小。

莫老太太名喚離愁,跟翠兒妹一樣,年少時是位美人。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又圓又大,眼神乾淨清澈,高高的鼻樑,配上一副瓜子臉,傾慕她的人不少,其中包括當時的馬大少爺。馬大少爺一副溫文爾雅、儀表堂堂的模樣,年少離愁也曾傾慕於他。

可惜,馬家早為其大少爺訂了親事,是位樂姓官小姐。馬大少爺的爺爺、叔叔也曾當官的,加上家業大,和幾代為官的樂家倒也門當戶對。相比之下,離愁她家反倒顯得小門小戶。馬大少爺說要取消婚約娶離愁為妻,家裡哪會容許?

馬家迎娶樂夫人當下,離愁哭得肝腸寸斷,打定主意以後不再跟馬大少爺見面。不過,馬大少爺娶了媳婦,還是對離愁糾纏不休,說娶親是家裡的決定而非他本人意思,他心裡頭喜歡的是離愁,半點也不曾對他名義上的夫人假以辭色。

好一陣子,離愁被油腔滑調的馬大少爺哄的頭暈目眩,並以為馬大少爺會和他「名義上的」夫人和離。可不久後,樂夫人懷孕的消息傳出,離愁徹底清醒了。想不到,馬大少爺還來糾纏離愁,離愁則請他別再找她,並明白告訴他家裡已替她訂了親事,三個月後她要嫁給王佐成為王家媳婦。雙方經已交換庚貼。

王家是個坯戶,租用窑主於城外的窑爐燒制瓷器在城裏發賣,他跟他父親的制瓷技術十分出色,要買他們瓷器的人絡繹不絕。王佐相貌一般,有點兒沉悶,但為人踏實待人真誠。他家人對離愁相當滿意,離愁家人也十分喜歡王佐。

但是,馬大少爺並沒理會這些,甚至變本加厲。從前找離愁,還會有點顧忌,不叫他人見著。後來,三不五時來找離愁,明目張膽的,在她家附近,又或她常去的茶館商舖,甚至到她工作的刺繡作坊附近等她,召來不少閒言碎語。

離愁百般推辭不見,馬大少爺還是老樣,讓她十分厭煩苦惱。幸而王佐相當信任她,在人們的流言蜚語前當眾維護她,讓離愁十分感動。王佐父母是明白人,自少看著離愁長大,雖然看得出離愁曾仰慕過馬大少爺,但是對於感情拿得起放得下。再說離愁是怎麼樣的姑娘,這麼多年相處難道還不知道嘛?

為避馬大少爺,離愁連工作也辭了,平日也少出門,盼過多些時日,馬大少爺終能冷靜下來。那時,用靈石驅動的火車——吐霧蟠龍面世約十年左右。五豐城也有了吐霧蟠龍以跟其他大城邑往來約年多。想不成馬大少爺竟買了兩張車票,要跟離愁私奔。

他在離愁家附近逮著離愁難得一次的出門,把其中一張車票硬塞給離愁,告訴她後晚半夜到車站一起搭吐霧蟠龍離開這兒。他看來知曉人們閒話讓離愁困惱,便沒再多說甚麼,更沒再多作逗留,就怱怱離開了。可這樣,離愁連當面推拒的機會也沒有了。

馬大少爺一直認為離愁是被家人關著,被迫嫁於他人。他完全看不出,離愁早已對他無意。

離愁回到家,立刻把車票給燒了。到了馬大少爺說的那個晚上,她當然沒有赴約。晚飯完後,就回到自己卧房裡去,關上了窗戶,拉緊了窗簾,生怕有誰來有找自己。可躺在牀上卻睡不著,心裡隱隱覺得不安。躺到了日出起來,卻聽到車站發生靈石爆炸意外,死了廿來個人,馬大少爺也死於爆炸之中。

樂夫人頓時成了寡婦,之後生了個男娃。當時,馬家是馬大少爺的父親馬老爺在當家,四十來歲的人,身體還十分健壯,眼看多活個廿、三十年全沒問題。馬家三代單傳。看來,等個十多廿年,那男娃就是繼承人了。樂夫人廿來歲出,為了孩子,沒打算改嫁。

離愁如期嫁給了王佐。過不了幾年,窑主打算把窑爐賣出去。窑主有兩個女兒,一個嫁了個讀書人後來當了官,另一個嫁了個酒肆老闆。沒個女婿承繼窑爐,他又沒兒子,自覺年紀大了,不如把窑爐賣了去享享清福。

王佐他家小有積蓄,加上離愁刺繡賺下的和家裡給的嫁妝,再向離愁娘家借些錢銀,就把窑爐買了下來,並讓窑主的傭工留下來繼續幫忙。王佐知道自家技術不錯,但做賣買本事卻不及離愁,不少賣買事情都找離愁商量,後來讓離愁打理。王家的瓷器生意就這樣做起來了。

可馬家就不行了。一次外出行商,馬老爺遭遇意外離世了。樂夫人的兒子這才六歲。又不過半年,樂夫人的婆婆跟兒子染病離世了,剩下了樂夫人,偏遇惡奴勾結一窩悍匪於深夜搶掠馬家大宅,把一宅子的人十餘口都殺光了,男女老幼無一幸免。年上六十無家卻還能幹的老僕從,以及年僅七歲本為樂夫人兒子的書僮全都丟了命。樂夫人命喪當場。有些傳言,那些悍匪不論男女,見人就殺。有些則說,樂夫人為免受辱,自殺當場。有些則說,樂夫人是不堪受辱自殺而死。

昔日的馬家大宅,則是現今的王氏空宅。

「你認為那女郎是樂夫人?」我問。莫言秋眼睛微微的睜大了起來,露出些許不可置信的目光,活像在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卻緊接著斷言:「她不是樂夫人。」

「樂夫人及馬家一眾冤魂,我親手超度送去托生的。那個欺主惡奴和那班劫匪為我所捕獲。當時案件轟動整個五豐城,官府獎金不少,另外樂家以及跟馬家稔熟的權貴富人私下出資提高了獎金金額。所以,我知道。」一般來說,凡人事務,修士不可插手。可這一下子死的人太多,怕日後有冤靈生事,官府甚至連璇璣閣都委託上了。

「再說,我師傅擅長占算,我也小學了點。要知道那女郎是不是樂夫人,並非難事。」說到這,莫言秋眼裡閃過了鄙夷,轉眼問我:「那,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反問:「那你覺得她長得像誰?聽她唱的調兒,會是甚麼地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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