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雞火鳳一
剛下山那百多年,我會的也只是一劍砍下。任務完成了,功德沒漲反倒。我試著先疏散、化解鬼妖邪祟等的怨氣、執念,但皆以失敗告終,甚至還曾讓他們變得更憤怒、更危險。
這二千年來,跌跌撞撞的慢慢地理出個頭緒。最基本的,也就是書本裡寫的,是先了解他們,譬如說他們的「種類」特性、他們的「誕生」原由等。如鬼之所以為鬼,往往是因為放不下前塵往事。他們不一定會為惡,可他們的陰氣會影響身邊的人、牛羊甚或花草等,讓他們精神不振、身體變差等。
再來的還是了解。餓死鬼跟因情而亡的鬼,在性情、要求上就有很大差異。虎妖跟花妖就是完全兩個不同的物種。同為餓死鬼,他們滯留人間的理由就可以很不一樣。
了解他們的特性,我們就多了個應付他們的手段,更能了解他們何以為禍人間。當明瞭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才能夠化解他們的怨氣,讓他們放下執念。當然,有些打一開始就是要損人利己,要讓他們放下貪嗔癡無疑癡人說夢,這個時候就唯有讓自身的修為、實力說話,一劍砍下通常就利索了。
說回下山一百多年的那個時候吧。我曾一度不抱希望能回宗門的。當時,無論怎樣沒日沒夜的接任務,替人們解決一個又一個鬼妖邪祟的問題,功德不單沒漲,反而還倒退了些許。有些任務,我看著苦主兜裏沒錢,還免錢甚至倒貼著替他們收拾呢!那時候,我後悔在宗門時,除劍術及小數感興趣的科目如符籙外,沒好好看書上課修習相關的修練知識。其中就有一門是專講功德的,因為沒設考核,我全翹課去,教材是半頁也沒翻過。到整門課結束時,書還是全新的。
後來,機緣巧合下,我救了個被花妖糾纏的佛修。天底下的修士,最為了解功德的就是佛修。那個佛修給我來了個功德補課,我才知道功德是比修為更難修得到的!這千萬年來修到渡劫期的大能雖不算很多,但也不是一星半點,史冊所載的都有百來個。可古往今來能飛升上界的,大家所知的也就兩位。從修為手段上論,不少隕落的渡劫大能都比那兩位最終能飛升上界的尊者為強,而且大部份都是強太多,可他們就是不能飛升。為甚麼呢?因為他們功德不夠啊!
還有啊!那些鬼妖邪祟為甚麼不糾纏其他人,偏偏要糾纏那些苦主呢?那往往是因為他們之間互有因果。我若分文不收就替那些苦主結束糾纏,便是摻入他們的因果中。這就是要替那些苦主承擔本屬於他們的因果。能被鬼妖邪祟糾纏的,又那會是甚麼好因果,分明是業力、業債啊!這麼個業力加身,功德又怎會漲呢?
那個佛修跟我說,要是苦主沒錢,你可以要求他們給你一些他們有能力給你的東西,如一碗稀飯。要是他們種有果樹的,就讓他們給你些果子。若你完全辟谷,可要求他們給你個用樹藤編的籃子等物事。若他們真甚麼也沒有,也可以讓他們替你做一兩次跑腿。無論如何,你都要收取報酬。這樣做是為了了緣。也只這樣,幫了他們,才能有望賺到功德。這也只是有望而已。能不能賺到,還要看整件事的因果是甚麼,還有你用甚麼方法去解決事情。就是說,幫人解決鬼妖邪祟等問題,不一定能賺到功德。
佛修跟我談功德,也是為了要跟我了緣。
一眾渡劫大能手段那麼多修為那麼高,對功德尚且毫無頭緒,何況修練只有百餘年的我?我感到非常絕望,心想師兄他們到底有多不待見我,才要罰我修功德呢?這麼個灰心失意、灰頭土面的我,卻偏偏在這時候,遇上了下山後第一個讓我心動的人。當時,我跟著一眾修士追著個人人喊打的山雞妖打,被他攔了下來。他這麼一欄,山雞妖頓時失去了身影,眾修士憤怒起來,群起攻之。可所有人都給他打倒在地,除了我能跟他打了個平。可以說,我們因為一隻「妖」而不打不相識。
「為甚麼要追打她呢?」他大聲質問。「她犯了甚麼事,為何你們都要追打她?」
在打鬥的當下,他這麼一問,就像暮鼓晨鐘一樣,在我心底敲了個重擊。我頓了一下,他也放下劍來,我也跟著放下劍。我呆呆的看著他,沒說一包話。
有個被打倒在地的,按住傷口,對他說:「你就是她新姘頭吧!她跟你睡過幾晚啊?你就這樣不要命的保護她?小子,她睡過的人可多著呢!而且睡誰誰倒霉!你可要快點離開她啊!」
這傢伙嘴吧也太髒了,而且說的話跟事實明顯有出入。那個攔人的怎麼看也不是不要命的保護山雞妖吧。追打山雞妖的人數雖多,可除了我,根本沒一個能在他手底下過得了一招半式。
不等那攔人的回應,那個嘴吧髒的轉而對我說:「大姐,你可別心軟!那個山雞妖周遭蠱惑男人,騙他們財色,還吸光他們的氣運,讓他們倒大霉。人人得而誅之!你看,那小子也慘遭她蠱惑了!現在就只有妳能解救大家,幹掉山雞妖!」
我還是呆呆的,望著那個攔人的人。他說的話不斷在我腦內迴響。那究竟我又是幹了甚麼,要在這追著妖魔鬼怪打呢?淚水不自覺地在眼眶內打滾。上一次眼水在視線上浮現,究竟是多久前的事呢?大概也有百多年吧。
那堆污言穢語並沒怎麼影響那攔人的,他續朗聲道:「這裡是青陽宗的地界。我們青陽宗,絕不允許有人在我們宗內濫殺無辜、無故傷人或妖,又或滿口污言。」隨後,用劍往界石上一指。
追打間,我們跑進人家宗門內,是我們不對了。當時的青陽宗不像現在那麼有名,沒甚麼人聽過它的名字。但眾人看到界石,都覺自己理虧了。他們幾乎都是散修,就算青陽宗不出名,散修也不大敢亂跟有宗門的叫板,更何況是在人家宗門地界內叫板。
那嘴欠的忙道:「原來是誤會。小哥,我們見有妖女跑進來,才追過來的。我們無意冒犯。那妖女看著楚楚可憐,卻壞事做盡,以自己的美色欺騙男人,吸光他們的氣運,讓他們永無翻身之日。小哥,你們可要小心!」
「既然她跑了進來,我們自會處理。勞煩道友一路費心。各位道友,請回吧。」那名青陌宗的對著我們拱手作揖。眾人意興闌珊,拱手回了一禮,當即離去。也只唯有我,像石雕般佇立著,什麼也聽不到似的。確實,當時我什麼也聽不進耳裡去了。打滾的淚水流出眶外,一小滴一小滴的,後來是一大顆一大顆,再後來是絲線一般由幼變粗。
甚麼時候我跟那姓甄的成了同一個樣,居然在跟對手對決中途流眼淚了!可我跟她可又很不一樣。她甚麼時候都是美美的。就算是哭也一定是有種梨花帶雨般的美。跟我這一身臭汗亂髮又不點個潔身咒的涕淚花臉很不一樣。她哭從來就不用鼻子的,我卻涕泗縱橫糊了整張臉,人見了就怕。
人走光了,只剩下那青陽宗的無措的看著涕淚滿臉的我。我慢慢地緩過神來,看著他說:「我不知道為何要追著她打啊。大家追著她說她壞,我就跟著追去。」百來歲的人,卻像個白痴一樣。看著像白痴,說話像白痴,活得也真白痴。我當時心裡真問自己:「我是作錯了嗎?我是作錯了甚麼嗎?」
那時候雖然對妖沒甚麼惡意,但也沒多大好感。總搞不明妖在想甚麼?譬如那隻糾纏佛修的花妖吧,那佛修在旱災缺水時,好幾次灑了她一身水救她一命。災劫過後,她就糾纏著佛修,並且說要以身相許。拜託,那是佛修,而且不是修歡喜佛的那種,而是斷絕七情六欲的那種。你這樣做不是報恩,而是恩將仇報。我看,她就是見那佛修長得不錯,以報恩為藉口,伺機親近揩油。要不是那佛修求情,我本是要把她打回原形,打散她這身修為,省得她這種女登徒子周遭去輕薄人。
除此之外,還遇到過不少奇葩妖。如一顆岩石妖,總要人將他當作凳子坐。他自個兒滾下山去找個村子,把人們的凳子弄走,非要人坐他身上不可,把整修村子弄得人心惶惶。那時,我對妖的理解不多,以為他是個變態,而且是個好色大變態。我把他打回山上,把他打怕了,他不敢再往山下去。過了好久好久,我因他故回去順道為這舊事再作調查,才明白他為何想當張凳子。他只是單純想「有所作為」而已。一樵夫砍柴累了,在他身上坐下休息了下,讚了他幾句,他就立了個要當張凳子的心。
那時,萬想不到日後的夫君會是隻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