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雞火鳳五
日朗青空,百囀千聲。山野間,杜鵑、牡丹、月季等花兒開了一路。青陽宗的梧桐樹全都含苞待放,有好幾朵悄悄的開了起來。我正準備結契事宜。跟渡昇談過了,結契當晚,我們打算在青陽宗內宴請賓客。
渡昇把他那邊要請的都列了出來,現在往那些招待仙家的客店打聽打聽,打算請幾個廚子準備結契酒宴菜餚。我還在想我那邊要請些甚麼人。有好幾位長洛宗的長老我在猶豫該不該請,譬如赫長老——即甄師妹的師父。
正在想還是先問一下渡昇的看法吧。忽然,善盈真人就把我喊到了議事堂。大概,她是要問問我結契事宜準備得怎麼了,或就此提點、交代些事要我留心注意。
剛進到議事堂,門剛關上,還未來得及向善盈真人行禮問安。善盈真人即對我說:「付姑娘,你對渡昇是真心嗎?」把我問得當場懵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半晌,我才問出盤旋在腦袋裏的問題。
「我見過你師兄,跟他談過了。他從沒收過你應允取消婚約的信。也到月老社問過,他們也是一樣。」
「那不對哦!月老社回信我,說已收到我的來信。」話一說出口,我才想起月老社從沒確認婚約已經取消。可那也不該說我從沒寫過信給他們!我還收著他們那封說已收到我來函的回信。
「月老社說你只是在確認你跟你師兄的婚約還有效不。」
「那不可能!」
「付姑娘!」善盈真人待人和氣,無論遇到多糟心的事,從不扯高嗓門說話,更不隨便對後輩用威壓。可現在整個議事堂都是善盈真人的聲音,如洪鐘般在雙耳作響。威壓讓我透不過氣來,更挪不開半塊唇瓣。
「渡。昇。是。個。認。真。孩。子。」善盈真人一字一音緩緩地說。字字如千斤一般,我已站不太起來了,頭也要彎下去了。我挽力地抬起頭來,看到了善盈真人眼泛淚光,悲傷、憤怒、失望諸般情緒糾結一起,當中還夾雜著委屈與不甘!
我說什麼也沒用了。
我沒能等來渡昇就下山了,渾渾噩噩的下山了。渾渾噩噩的走進了山下一間客棧。好像有人叫了我聲付姑娘,我沒回應,看著店小二斟了杯茶,之後看著茶杯裡的茶水,裏面的倒影像是我。
週遭的光開始要暗下來,由白變黃。突然,一聲鳳鳴響徹天際!是青陽宗的方向傳過來的。我跑出客棧,望向青陽宗的方向。一隻鳳凰正在拍打著雙翼,在青陽宗中上空盤桓,火熖的鳳尾優雅地打轉。
鳳師叔出關了!她成了鳳凰!
我緊握著雙拳,突然清明了起來。我都要向月老寫討回公道,再回來見渡昇!
鳳師叔成了鳳凰這件事,震撼了整個修真界。走到那都能聽到鳳師叔的故事,以及於她危難中「收留」他的兩位師姐的事跡。青陽宗從今以後不再是寂寂無聞的宗門。
在我趕往月老社總部的路上,我聽到了善盈真人跟玄渡真人,還有雪言宗宗主的故事。善盈真人跟風師叔離開雪言宗並不單單是因為自身理念跟師門不同,這還有玄渡真人原故。
玄渡真人跟雪言宗宗主自小有婚約,由雙方父母訂下的。雪言宗宗主是聞名遐邇的冷傲美人,出生好、天資高。玄渡真人出生修真大世家,天資卓越。可模樣長得不怎麼樣,放在凡世裡挺周正,可在修真界裡就太過普通。雪言宗宗主從少就不怎麼待見他。
雖然婚約一事眾所周知,但是追求當時還是雪言宗少宗主的人還是不少。大家都坐等著玄渡真人何時被悔婚。年輕的玄渡真人曾被自己未婚妻的美貌深深吸引,為了「挽回」未婚妻的心加入雪言宗,以為加入雪言宗能常和未婚妻待在一起好培養感情。
可加入雪言宗後,玄渡那有甚麼機會見得著少宗主?他拜的那個師傅說他是未來宗主的的夫婿,修為萬不能落下,給他排了密密麻麻的地獄修練課程。然而,課程雖密,教的只是有錢便能買的陣法符篆,雪言宗的所有秘法一字不提。師傅說來日他跟少宗主結契了,宗門自有安排。他本身出自著名的修仙世家,自有一套修練法門,倒也不急。他不滿的只是,能見少宗主的機會比前更少了!
若是得空去找少宗主,聽到的不是少宗主跟另一宗的少宗主討論陣法不在宗門,就是聽到少宗主跟某一宗的大師兄在探討劍術不想被打擾!每次跟少宗主討論修練事宜的,全都是年輕男子。玄渡這未婚夫如何不急?可急又有何用?這一眾夫婚妻的追求者,打著探討修練的旗號約會他未婚妻,而他未婚妻又應約。他能憑甚麼去阻止?
他每每得空都往未婚妻那跑,每每都見不著他未婚妻,卻總見著當時為少宗主跑腿的善盈真人。玄渡見不著未婚妻,就坐著等。善盈真人就為他泡泡茶,端上點果點,或為他拿來些修士書刊以供解悶。
善盈真人生長在普通凡人家裏。七八歲時,偶然間,發現有修士天資入了雪言宗。當時宗主見她秉性中厚善良,把他安排到少宗主身邊事奉、協助少宗主。封師叔則為宗主故人之女,年少父母雙亡,也跟善盈真人及幾位天資不錯的雪言宗師妹安排到少宗主身邊去。
後來宗門試練,玄渡想跟夫婚妻組隊進秘境。夫婚妻卻早跟人有約組隊了,不想違反誓言,就讓善盈真人及封師叔跟著玄渡組隊進秘境。在秘境裡,玄渡他們幾次遇險,結為患難之交。
試練過後,玄渡還是一得空就往未婚妻那跑。見不著人,就坐下來,跟善盈討茶討果點聊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基乎無所不談。有時聊的是課堂上的功課,有時聊的是裘長老養的母犬生了一窩可愛小狗等事,甚或是自身修練時遇到的瓶頸。玄渡甚至跟善盈訴說自己對少宗主相思之情及被冷待的傷心。
日復一日,玄渡一得空就往少宗主那跑,漸漸他察覺自己最想見的並非少宗主,而是善盈。他也察覺出善盈對他有意思。他向善盈表白。他說少宗主從不喜歡並且厭惡他,現下他已不愛少宗主了,若依家裏安排跟少宗主結契並沒什麼意思。既然少宗主不敢反抗家裏意思,那不如由他跟家裡說解取婚約。
他跟家裡說前,先跟少宗主說了此事。當時少宗主正跟萬劍宗的三師兄論劍比試,不願見玄渡,玄渡硬是闖了進來在那三師兄面前說要跟少宗主解取婚約。玄渡本打算私底下說的,可總遞不著機會。每每不是少宗主約了這個,就是約了那個,又或向某長老請教課業。
玄渡原本以為少宗主聽到後會相當高興,以後她用不著見到自己這麼個惹她煩厭的人,卻不曾想少宗主即場發怒。這全在玄渡的算盤之外,他全然不明其所以。
玄渡也不管那三師兄還在場,打算以此事利弊力陳盛怒的少宗主,讓她息怒:「妳又不喜歡我,何必受這婚約束縛呢?妳是個孝順女兒,不願忤逆父母。那不孝的名義就由我擔著,我會向家裡主動提出解取婚契。」他這麼一說,少宗主更為怒惱。
少宗主一出生便眾星拱月,哪個人不是圍著她轉?她為眾多修士所愛慕,自然自家的未婚夫也必然如此,儘管她對他不管不顧。是的,她想跟他解取婚約,可她不敢忤逆父親。但,儘如此,提出要解取婚約的人也只能是自己!
玄渡猜得出她對其父親的顧忌,卻看不穿她的高傲自私。
玄渡向家裡提出要解取婚契,家裡並不反對。他們也知道少宗主那德行,今天跟這個宗的約,明天跟那個宗的約,也暗搓搓的在想有甚麼法子能在不破壞兩家關係下取消婚契。結契是為了跟雪言宗搞好關係,可他們也並非甚麼小家族,這頂青青草原戴在子侄頭上,非但壞了關係,還讓他們宗族無光被其他家族看輕。家裡一眾長輩甚至曾擔心玄渡會因為要解契而不高興,想著要不要先套他口風再找他商量。
雪言宗宗主也是個明理人,自己女兒不喜歡人家兒子,人家兒子百般討好卻從不賣帳。女兒的狂風浪蝶東一堆西一叠,勸女兒收斂一下,女兒又不聽。他也頭痛的很,聽到玄渡說要解契,心裡鬆了口氣。可她女兒這邊卻不好了,她拒絕解契。
善盈見少宗主不跟玄渡解契,就沒再跟他連聯了,看著他也繞路走,這讓玄渡感到相當難過。而這一切均看在少宗主眼裡。有事沒事,少宗主就在她一眾師姐妹面前,說話帶棘,說她跟未婚夫本來相親相愛,卻有人忘恩負義、浪盪不堪暗地裡百盤勾引她未婚夫,並說她未婚夫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很快會對她回轉心意,當眾讓善盈難過難堪。
少宗主天生高貴,認為她一家提攜善盈,讓其能在身邊侍候自己是對善盈天大恩典,善盈該感恩戴德對她們恩惠沒齒難忘。就算她不愛其未婚夫,善盈也不能也不該喜歡其未婚夫。因為夫婚夫變心,會影響其名望聲譽。
後來善盈帶著一眾師弟妹圍摷一女豔鬼,她解開女鬼心結,讓其轉世投胎去。回宗後卻被少宗主責難:「女豔鬼浪盪□□,勾人殺人無數,為何放任此惡鬼轉世?」善盈據理力爭:「其所殺的均為□□擄掠、罪有應認得之人,跟女鬼一家被害有關。若就憑其曾殺人,而不問因由,將其絞滅,未免略欠公道。」
可少宗主全然不聽,硬指這表善盈認同那女豔鬼浪蕩□□行為。雪言宗為名門正宗,斷不能容許這種□□想法、行徑,稱善盈蕩女,要廢除她修為把她逐出宗門。玄渡及封師叔眼看這一切,還能不明白甚麼嗎?可玄渡說一句話,少宗主就往善盈身上亂擬一條罪。封師叔出言規勸,少宗主連封師叔都拉下去定罪了。
這是鳳師叔把宗主帶了來,善盈及封師叔逃過了被廢修為逐出宗門一劫,可卻也不能再留在雪言宗了。
玄渡也跟著離開雪言宗,並偷偷地跟在善盈她們身後。好事者就四出宣揚說善盈不知感恩,勾引少宗主未婚夫,因而少宗主被夫婚夫「拋棄」了。這些謠言令善盈相當困擾,也為她帶來不少麻煩。真有不少人以為她天生浪蕩,差點讓她和跟著她一起的封師叔受大罪,可玄渡一直跟在身後,玄渡他家裡也派了些侍衛跟著,恰逢鳳師叔的近侍也在附近出手相助,最後沒出甚麼事。但這也讓善盈不敢跟還有婚契在身的玄渡有任何接觸。
少宗主聽到後就更氣了。善盈她算甚麼?論家勢、論資質、論才學、論相貌,哪有一樣能跟她少宗主比?本來她打算答應跟玄渡解契,卻下不了這口惡氣,要玄渡多等些時日才應允。可這麼一等,就讓那些追求者以為她非其未婚夫不嫁,漸漸地追求她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這麼一來,她就更不想跟玄渡解契。她自己不如意,就更不會叫玄渡、善盈如意。而契一天不解,善盈就絕不會理會玄渡。善盈她絕不會當小三。
後來玄渡升到渡劫,少宗主也成了宗主好一段日子,這麼多年玄渡還怎麼看不穿雪言宗宗主的德性?他強硬的要求解契,可這麼一解,善盈還是不理他。
雪言宗宗主當年要廢掉善盈及封師叔的,被鳳師叔壞了事,一直記恨鳳師叔。只是鳳師叔父親在妖族位高權重處處受尊敬,不好輕易對付。當等到鳳師叔父親亡故,夫家又遭變故,鳳師叔身敗名裂,就立馬將她逐出宗門。
可現在鳳師叔脫變成了鳳凰,加入了由善盈真人創立的青陽宗,雪言宗真可謂得不償失。
我正坐在家客棧,點了碟小菜,聽著鄰桌高談闊論,說著鳳師叔跟他兩位師姐的故事。這時眼前卻有封書信經符文傳來。
與其說是書信,不如說是個小包裹。外有符文,確保只有收信者能拆開。封口處有個封蠟,封蠟上是個山雞標記,這是鳳師叔一族的標記。她這族不算旁支就只有她了。內有封信及一個鳳凰髮簪。是鳳師叔給我的信。
鳳師叔字體秀麗、文筆優美,妥妥的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小姐。
她相信我。我對渡昇的感情不似作假。只是善盈真人曾愛上一有婚約的人,因此受過不少苦。所以看見徒兒陷入相似情況,有些激動。
她相信我會查明情況,然後回來。這個鳳凰髮簪是從婚服那鳳冠上拿下的。她希望我回來後,把髮簪插回去,戴著她製作的鳳冠穿著她設計的婚服跟渡昇結契,真心實意的喚她聲師叔。
同時她向我道謝。她少時為父親所寵,為家裏為族人為宗門所疼,婚後曾盡得丈夫寵愛,早已忘了自己身負鳳凰血脈,只會事事依賴他人。
那日她看見我粗衣麻布,頭髮在風中飛舞,跟眾散修追打著她。眾人倒下,我卻還拿著柄劍屹立不倒。她才驚覺原來女孩還有另一種活法。想起自己祖宗為鳳凰,可以活得更加瀟灑。這才有了今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