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德二十年的冬天,天启城格外的冷。
王昭立在相府的走廊上,揽了揽身上的狐裘,沉默的望着眼前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鹅毛大雪,心中一时有些惆怅。
琅琊王一案之后,她便鲜少在人前露面了。
原因无他,不过就是四年前,王氏受琅琊王案牵连,以致元气大伤,府上的长子身受重伤,至今不知死因,唯一查出来的便是害死他的是一道极为阴柔的内力;次子于五年前便已拜师雪月城,至今未归;四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身子不好,这些年一直都跟随太夫人居住在琅琊故里;五子从军,至今尚在边关,好容易立了军功,却并未有回京之意;而六子则在四年前跟随父母南下,去了扬州。
唯有三子王晏,自从三年前带兵抵御南诀来犯之时立了军功,升任右卫将军之后,这才得以留在朝中。
而王昭自己则深陷天启城的风言风语之中。
她原本与明德帝膝下的六皇子定了亲,但四年前,因六皇子惹得帝王震怒,被贬谪流放青州之时,她与六皇子之间的那门婚事便不做数了。
虽说她自己并不在意,但天启城的风言风语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都以为琅琊王氏就快要倒台了。
王昭闻言,只是笑笑。
自前朝西蜀建国到如今,琅琊王氏一直都是士族之首,更是国朝的第一大名门望族,要是因为这一点点的牺牲便动摇根本,那岂非辜负了王氏的各位先祖的苦心经营?
她出身琅琊王氏。
她的父亲曾与琅琊王一文一武,竭力辅佐明德帝上位,于前任丞相谢老先生辞官之后官拜丞相,封建宁侯。母亲出自清河崔氏,最是温婉大方,蕙质兰心,与丈夫成婚后一直相敬如宾,而作为琅琊王氏的当家主母,更得太夫人青眼有加。
她的嫡亲姑母在琅琊王案后,明德帝为安抚琅琊王氏被立为皇后,正位中宫。两位叔父,一位在二十余年前迎娶了先帝的爱女宁平长公主(私设),后因军功官拜右军大将军,封汉安侯,但后来却在琅琊王案后辞去了右军大将军一职,出任荆州节度使;而另一位,官拜骠骑将军,远镇益州。
她还有两位堂叔,其中一位在许多年前便已位列三公,官拜太尉,但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惨遭杀害,后来还是她的父亲在官拜丞相之后才为他平反;另一位在年前升任尚书左仆射,拜都亭侯,但在琅琊王冤案之后出任豫章太守,迁江州刺史,明德帝虽有意召他回朝,但他至今不曾有回京的打算。
五年前,明德帝深知琅琊王氏在朝中的根基深厚,家风严格,便为膝下最受宠爱的六皇子定下建宁侯之女为正妃。
至于明德帝为何会有这个决定,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
六皇子自己喜欢是一回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纵然希望能将北离的江山交到自己这个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手中,可他也知道,六皇子无意于皇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清楚,自己这个疼爱了许多年的儿子太过优秀,定会招致其他皇子的嫉妒,若是有朝一日他当真不肯坐上那个位置,就凭其他皇子的性子,必会对他心生猜忌。
因此,他为六皇子选择了王昭。
琅琊王氏多年来一直都是士族领袖,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地位很高,若是六皇子与王氏联姻,那他日后就算不要皇位,继位的那位皇子再怎么猜忌他,也要掂量掂量,顾及一下王氏的态度。
但谁都没想到,王氏竟会牵扯进琅琊王的案子里。
她的大哥原是御史台一名御史,平日里最是刚正不阿,四年前,他受到琅琊王案的牵连,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家中,至今都不曾查出杀害他的凶手到底是谁,就连她的父亲也因此受到无妄之灾,饱受朝臣猜忌,就连她自己也深受风言风语的困顿。
一时间,原本风光无限的王氏一门受到琅琊王谋逆案的牵连而陷于风暴漩涡之中。曾经那个恣意明媚的天之骄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也不复存在。
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那时还刚满十四岁的王昭。
建宁侯爱女心切,知晓她在意家族名誉,但却眼瞧着她因永安王退婚一事受辱而渐渐变得郁郁寡欢的样子心中是在心疼。
但她的脾气这几年实在古怪得很,朋友也不多,与她交好的左右数来,也就只有中军大将军叶啸鹰之女叶若依和谢将军之女谢嫣然。
但是谢嫣然已经远嫁彭州,叶若依的身子也不大好,早就被叶啸鹰送去了雪月城,无奈之下,他只能去信一封,将女儿叫来扬州。
傍晚时分,刚刚下值回来的王晏直奔书房大门,却不想这几年一直清冷孤傲的小妹竟难得的出现在了这里。
这几年,王昭的性子越来越不喜人打扰,每回只要一看王晏发出些动静,她便十分不悦。现下他一见王昭在此,转身就走。
可谁知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丽女声,冷冷的叫住他,“三兄走什么?我有那么吓人么?”
“小妹。”王晏讪讪地转过身,道,“我没想到你在这儿……若是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你骂我好了……”
“我骂你作甚?”王昭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与你说。”
王昭抬眸看了眼眼前战战兢兢的人,心想这几年自己确实是太过寡言少语的,都把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吓着了,“父亲来信了。”
想是自己送去的信有了回音,王晏也来了兴致,“父亲信中说什么了?”
“父亲说,最近他收到你的来信,说是担心我常常把自己关在家中关坏了,所以打算派人来接我去扬州。”
王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虽说他确实是没打算隐瞒,但王昭这般直白的将话说出来,倒是头一回遇到。
“那你呢?”
“什么?”
“你是如何打算的?”
王昭想了想,道,“那便去吧。反正也是许久不曾出过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