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
钝痛、酸痛、刺痛，脊柱不断传来肿胀之感，张婉喉咙涌出鲜血。
艰难吞咽，唾沫混杂血腥气。
“张道友，不若我们停下休息一阵吧。”锦宴满面担忧的看着青筋暴起、眼球突出的男子，忍不住开口。
张婉没有理会，她只有一个想法，游下去，一直游下去。
河水变得浑浊，一个比一个高的浪头不断拍打，他们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往往费劲向前游了一米，缺很快就被浊浪无情拍远，反而倒退了几米。
“少主，咱们还游吗？”锦红紧紧跟着锦宴，继续游了两个时辰，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三个还在继续。
锦宴望着落在后面仍不服输的人族，转头干脆的说：“游，我就不信了，咱们两条鱼在水里还比不过一个人族有冲劲儿！”它眼里闪烁亮光，它们锦鲤族以往找的有缘人都是游到这里就不肯继续往前。
它转头，前方石壁越发高大宽阔，数百米的汹涌河水发出咆哮，冲着敢于挑战权威的一切展示自己滔天的气势，接近百丈的巨浪接连不断。
“连区区小浪都没有面对的勇气，又怎么能越过龙门？”锦宴看着巨浪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跃跃欲试，久违的亢奋与热血在体内翻涌，鼓噪的神经一跳一跳，刺激着他往前冲，去迎接、去对抗，去打败，去征服。
它再没有看自己千辛万苦找来的有缘人，没有了以往小心翼翼的态度，而是真正抛开一切，一往无前。
“少”锦红张嘴发出气音，面前的少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神过了。
身为族中长得最漂亮的锦鲤生来就被族人认定是下一任族长，年纪小小就觉醒了‘龙眼’，虽然顽劣却也担负着振兴锦鲤一族的重任，每五年都要耗费心力与修为去寻找祖辈世代相传的能够找到龙门的‘有缘人’。
不知何时起，锦宴眼里也只剩下了金子与有缘人，就连自己的修为都落下了一大截，每次众川秘境开启就对那些有缘人开出高价，就怕人家找到了宝物却舍不得交给锦鲤族。
以至于外面都称锦鲤族有这么个少族长离衰败不远，它们心里气愤，却也知道这是族中交给锦宴的任务，也是锦宴自己愿意承担的责任。
锦红目露欣慰，它比锦宴大一百岁，也算是照料它长大的，自然对锦宴找回这股劲头开心不已。
下一秒，一个人影嗖的一下从正在回忆往昔的锦红身边蹿过。
“嗯？什么东西过去了？”它惊讶的望过去就见这次不同以往的有缘人，淌着鼻血四肢不顾形象，狰狞脸，速度竟然加快了许多，血水混在河水里画出一条红线。
锦红吃惊的张大嘴，鱼嘴张成一个完美的圆形，连满月都没有它的圆润。
这人族刚还在十米远处扑腾，这时候怎么突然游得这么快？
它伸长了短脖子，费力瞅见那人族竟已跟上了少族长的速度，看这架势颇有些并驾齐驱的样子。
这下子顾不得吃惊，锦红忙跟上，心里也难得涌上不服输的念头，它可是锦鲤族青年鱼一辈修为最高的鱼，怎么能输给锦宴和一个人族？！！！
一个人，两条鱼，都在心里憋着劲，绷紧腮帮子在水里游，没有一个肯停下来。
*
“滴答，滴答。”地窟中玉阶下方的细流突然暴涨，眨眼间就漫到玉阶上，躺在地上的两人衣衫被浸湿，洞窟里也传出一些水滴滴落之声。
女人再次出现衣衫下摆染上红色，血色在蔓延，从裙摆边缘往上攀爬。
“来了啊！”她一声叹息，眼神释然，其中情绪万千。
“叮铃，叮铃。”她双脚踩上水面，脚踩实地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裙摆的血色愈发浓重。
她走上玉阶，将紧皱眉头的男人抱在怀里，从背后看两人仿若一人。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她恍惚间冒出这么一句，脚尖轻点在已经漫上来的水面。
“唰啦！”一面水幕立起，清晰的呈现出暗河中的一切。
女人百无聊赖的伸手在水幕上翻动，无动于衷的看着暗河中上演的一出出好戏。
背叛、阴谋、爱情、友情、利益、宝物、法力，滚滚河水见证着这一切，数千年如一日。
暗红色的血将入口的河水染成血色，女人眸子划过一丝可惜，下一秒她震惊的瞪大眼。
“已经，到了这步了吗。”她说着，歪着脑袋白皙有力的手指将画面定格在浊流之中三个渺小的身影。
她清澈的竖瞳中映照着一人、两鱼：“你说他们谁能到最后呢？”
“那条金红的胖鱼，它血脉里流着的可是金贵的五爪金龙的血脉。”男人直起身，面不改色的窝在女人怀里，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才懒洋洋用餍足的语气说。
女人没有接话，反而略过两头鱼，看向那个坠在最后七窍出血，面容扭曲的普通人族。
她一眼就看出男子本是一名女子，甚至将她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龇牙咧嘴，体内灵气借着河水的流向与巨浪的拍打融入肉身，外面的灵气又很快被她吸到体内，以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快的速度炼化到丹田，再传入躯壳，不断重复这个动作无疑是痛苦的，但也是效果最好的。
“是啊，它的血脉高贵，自是能到最后。”女人看着那个又落后一截的女孩，喃喃说着。
地窟里水幕一直放着，水声之下隐隐有了别的声音，细微又真切存在着。
“你不行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筑基，怎么能跟金丹期的比？”
“放弃吧，就算你放弃了锦鲤族的报酬也够你吃喝好一阵了！”
“失败算不得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
“张婉，放弃吧。”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张婉眉头打结，耳边听到这些烦人的声音，肢体酸痛，体内温度不断下降，清晰的感受到血液流失也将她的意志带走。
直到这些声音响起，她精神陡然一阵，清明了许多，失去了许久的感知也回来了，她好痛啊，比跑了八百米还要痛苦。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扰人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
张婉咬牙蹦出一个字：“滚！”字正腔圆，地道的家乡话让她胸口浊气吐出。
她望着远处看不到头的大河，两头鱼的身影也被河水掩埋，诺大的石窟中只有她一个人在河水里随波逐流。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讨厌的声音还在继续。
张婉不堪其扰，爆呵一声：“%￥#@！”
声音有一瞬间停顿，复又响起。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多谢你将我唤醒。”说完不再理会骤然失声的嗓音，加快速度往前游。
数百米宽的河流，不见一条鱼虾，就连众川秘境出名的宝物都不见了踪迹。
张婉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也忘了为何要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前，再往前，不要停！
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二十天过去了，张婉不是游就是游，连饿了都是一颗辟谷丹就解决了，毕竟辟谷丹吃了一月不食，也不用担心出恭。
她的身体暖和起来，长时间的游泳使她疲惫，但精神却一直兴奋，哪怕是见不到任何人，也联系不上空间，分辨不了方向。
河水里渺小的黑点在继续，似乎不到地老天荒誓不罢休。
锦鲤族一直被认为是最接近龙族的海族，它们口口相传着一个故事，那就是‘鱼跃龙门’，一条凡鱼只要找到龙门，并跃过那便能化身为龙，腾云驾雾，飞升上界。
‘小红’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鲤鱼，它既没有族长那般耀眼的鳞片，也没有鲤鱼族追捧的胖身躯，它只是鲤鱼涧再平凡不过的鲤鱼。
这一天在听到族中议论龙门现世的消息时，它跟着族人一同赶往龙门出现的地方。
这龙门看着一点儿也不威武，它只是由四根朱红色的柱子、黑色的瓦支撑起来的带有翘檐的门框，上面甚至连‘龙门’两个字都没有，族人失望不已。
小红却直直望着它，那门可真好看啊，朱红与黛瓦，连接处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它们被榫卯结实的连在一起，就这么悬在高空，经年不变的注视着人间，下面是赶来看热闹的人族、妖族、鲛族、鬼族，她们伸出手指指点点。
“它可真好看啊！”小红直愣愣的一声感叹，很巧的是在它出口的一瞬间鼎沸的现场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听到这条在锦鲤族来说算得上瘦弱的锦鲤一声叹。
“你在说什么？它哪里好看了？”一旁的族人率先炸开了锅。
紧接着鲛族讥讽到：“什么眼光啊，锦鲤只不过是一条鱼罢了，说什么化龙，你们配吗？”鲛族一向是世上最美丽的种族，她们强大，俊美，同时也傲慢。
“不过是我们的一句戏言罢了，它们还当真了？”人族发出哄笑，她们对这个传说的来历有不同的解释。
小红并不在意，它虽然难过族人的嘲笑，可它心里却坚定的认为这门漂亮无比。
小红一甩尾巴，向远处游去。
围观者都以为它被嘲讽吓坏了，急着离开。
可小红在万米处望着天上的龙门，一头扎进海里，从远处向龙门而去。
它失败了。
“它还真吧这当龙门了？”嘲讽声更大了。
第二次，它还是失败了。
“傻子一个。”
第三次、第四次，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它并不放弃，啃食着喜欢的海草，填饱了肚子开始了第五次。
其他人都以为她放弃了，没想到它竟然还要继续。
“疯子！”
唾骂声，失望的眼神、不支持的声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响起。
小红开始了它的第三万六千次尝试。
在每一次的失败中它逐渐摸索出适宜的角度。
这次它无比坚定的一跃而起，它高高的飞在空中，山川河流尽在它的身下，云雾围绕着它，天光照射，让它并不灿烂的鳞片发出金光。
它要成功了？！底下的人、妖、鱼都看着她，她们视线注视它，仿佛只能看到天上的鱼。
可小红却看到了更多，天地如此宽广，群山作衬、河海作伴，就连近在咫尺的龙门都美妙无比。
它张着嘴，带着笑意迎接了这次失败。
“噗通！”
小红迎来了它的第三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失败，此时龙门下熙攘的万族早已走光了。
“咕噜咕噜咕，咕噜噜。”小红浮在水面，它望着自己多次触碰却始终过不去的龙门思索。
“你还要跳吗？”一道声音传来。
小红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