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都
南周都的入口是一座高约三丈的竹架,竹架编成一格一格的,每一格都挂着一盏明亮的红灯笼。
南周都内灯火璀璨,宛如不夜之城。
“伯前仙长,你真打算戴醒狮面具吗?”
温喜今内心无比抓狂,她来南周都是玩的,不是来挑事的。
司伯前轻笑一声,“你不好奇戴醒狮面具不能进南周都的原因吗?”
一句话就把温喜今打败,“好吧,我承认,我真的很好奇。”
司伯前笑意倏然加深,在温喜今的注视之下戴上醒狮面具。
既然大魔头已经拿定主意,温喜今也不再纠结,大不了被人赶出来,反正面具一挡,谁也不认识谁。
她拿起狐狸面具准备戴,耳边传来司伯前温和的声音:“我来。”
温喜今顺从地把面具递给他。
司伯前站在温喜今身后,动作柔缓地给她戴面具,手指擦过她的耳朵,只眨眼的片刻,又很快移开。
但就是那一瞬间的触碰,就叫温喜今跟触电似的,身体倏然一僵,心跳完全脱离掌控,宛如一头在大草原狂奔的野马,莽撞且毫无方向。
大魔头总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做出暧昧的举动,偏偏他的眼神又纯粹得如同一片无垢之地,反倒显得她心思不单纯。
温喜今拼命掩藏的心思,却被那双润白如玉的耳朵,暴露在司伯前的眼前。
司伯前注意到她的耳朵尖忽然泛起红来,仿佛生长在树顶的樱桃,终于熟透可摘。
心跳越来越快,司伯前的动作明明很温柔,但温喜今还是被动地从他身上感受出一种无形的掌控感,像是心魔在作祟,很快就变得烦躁难耐,忍不住催问:“好了吗?”
司伯前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撩出一些头发遮住那根细细的绳子,“好了。”
温喜今如临大赦,赶紧转过身,两手在袖中悄然攥紧。
幸好有面具遮挡,否则司伯前该看到她涨红的一张脸了,真是太可怕了。
“啾……砰……”
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人群中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仰起头,酉时已到,姜城的烟花节庆正式开始。
还在南周都外面的人纷纷加快脚步,齐齐往南周都里涌。
温喜今和司伯前正好站在路中间,人群从他们身旁迅速擦过。
一个戴着张飞面具,愣头愣脑的男人想要冲到前面,不顾面前还有人,像方向盘和制动片双双失灵的汽车,直接撞向温喜今,还好温喜今拐杖拄得稳,不然瞬间就能被他撞翻在地。
司伯前眼中倏然腾起杀气,右手飞速捏起弹指的手势,温喜今眼尖地看到,连忙压下他的手,“不要。”
“他差点撞倒你,你不生气。”要不是从客栈出来时,温喜今让他不要带越岭剑,否则他非当场卸了那人的胳膊。
后面的人一批接一批地涌来,温喜今怕再出现方才的状况,果断右趔一步,站到司伯前的面前,暂时把他当作人盾,“他如此无礼,我当然生气,但我今日心情甚好,不想跟他计较。”
司伯前松开捏起的手指,低眸看着狐狸面具后面那双晶灿的眼睛,与面具贴合无间,倒真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有的人,不需要对他们太好心。”
温喜今点着狐狸脑袋,“嗯,好,我知道了。”
“拿好你的拐杖。”
温喜今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抓紧拐杖柄。
下一秒,腰间环来一条胳膊,双脚骤然离地,身体轻飘飘地飞到空中。
夜晚的凉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温喜今仰起头,绽放的烟花近得触手可及。
人生中看过的烟花无数,如此近的还是头一回,温喜今笑眼弯弯,“真好看。”
司伯前偏头看她,那双清湛的瞳子里流光溢彩,在天顶绽放的烟花竟不如她眼中的好看。
灯笼竹架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名身穿灰衣、腰挎宝刀的年轻男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飞身而起的两人,眼中情绪流转不定。
须臾后,冲旁边的同伴耳语了几句,然后转身往南周都里面疾行而去。
***
妄真阁。
南周都之主蓝绛穿着一身如火的明艳红衣,戴一张精致的白狐面具,站在二楼的观景台上,扶栏赏烟花。
妄真阁底下围了不少人,皆是为蓝绛而来,在今日的南周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均未戴面具。
蓝绛不仅能力拔群,姿容在姜城也是无人能及。
烟花节这日,有幸被蓝绛看中的,会被邀进她的烟罗粉帐,与之把酒度良宵。
所以,倾慕蓝绛的男子会在烟花节到来之前拼命地打扮自己。
众所周知,蓝绛不喜欢过瘦或者过胖之人,体胖的男子半年前就开始减重,而体瘦的男子则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增重。
终于等到烟花节这日,他们天不亮就涌进妄真阁对面的须臾酒楼,生怕晚了连南周都都挤不进来。
如此一来,须臾酒楼的座位在烟花节自然水涨船高,但也挡不住他们一掷千金。
当须臾酒楼的座位一满,妄真阁与须臾酒楼之间的路段就会封起来,只进不出。
对于那些仰慕蓝绛的男子来说,进须臾酒楼才只是迈进考场而已,真正的较量是在蓝绛出现在观景台的那一刻。
为吸引蓝绛的目光,那些男子使尽了浑身解数。
有直接举写着“终此一生,心悦蓝绛”的红漆牌的,也有把自己穿得像只花孔雀的,还有唱歌的、跳舞的、诵诗的、表演吞剑的,诸如此类,五花八门,奇招频出。
这些男子中,有商贾之子,也有名公巨卿之子,甚至还有皇亲国戚。
所以才有人说,烟花节这日,妄真阁前的光景比烟花还有看头。
但蓝绛此刻的目光并未在这些人身上,她仰起头,在认真地欣赏烟花。
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立着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右手握着一柄细如鱼肠的剑。
那剑素朴得和他的人一样,周身不见任何亮眼的装饰,乌黑的头发用一根乌黑的发带半扎在脑后,落在额边的两缕发丝微卷如轻波。
与蓝绛一样,他也在欣赏璀璨的烟花。
在竹架边对司伯前和温喜今格外留意的男子步履匆匆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进入妄真阁的后门,又一路来到二楼,在黑衣男子的身后停住,恭敬抱拳,“寒主,属下方才看到一个戴醒狮面具的男人与都主画堂中画像里男人的身形肖似。”
这位被敬称寒主的人,名叫寒封,是蓝绛最信赖也最得力的助手。
寒封的视线依旧在宛如铺满夜空的烟花上,但眉头却微微一紧。
半晌未等到寒封的回应,未灰衣人偷偷抬眼去看,见他面色似有不豫,瞬间提起一口气,后背止不住地冒冷汗,那胆战心惊的模样,仿佛即将大难临头。
寒封转动眼珠,目光落向倾腰凭栏的蓝绛,茶色的瞳子里弥漫着霜雪般的冷意,“请人来妄真阁。”
得到指令,灰衣人顿时松了口气,“还有一名女子与他同行,是否一起请来?”
寒封眸中的冷意像是破了一道口子,叫人一眼便可窥见其中掩藏的波光跃动,“一起请来。”
***
糖画摊。
温喜今的手搭在糖画转盘上,闭着眼睛小声念叨:“龙,龙,龙……”
从小到大,温喜今在糖画摊转了几十次,鼠、猪、兔等等转到过多次,就差一只龙,她就可以集齐十二生肖,但每次都转不到龙,她又固执地不想叫老板直接画,所以集齐十二生肖糖画的小梦想一直未能达成。
这回又遇到糖画摊,说什么也要再试一次。
手指松开后,温喜今目不转睛地盯着旋转的指针,看到指针在龙的画像上掠过一次又一次,随着速度逐渐减缓,到最后一圈时,指针再次从龙的上方经过,却没有停留。
温喜今失望地直起身体,不等指针完全停止就长叹一声:“此生注定与龙无缘呐。”
司伯前手指在袖中微微一动。
温喜今话落须臾,居然看到停在蛇上的指针又继续往前移了两格,最终顺利停在龙的上方。
“姑娘,是龙。”摊主笑呵呵地舀了一勺糖稀,在干净的黑石板上熟练作画。
开心地拿到龙画糖,走出几步后,温喜今揪了揪司伯前的衣袖,压低声音问:“方才你是不是暗中动了手脚?”
司伯前偏头看她,未答反问:“甜么?”
温喜今大方地在龙的尾巴处掰掉一小块递给司伯前,“你尝尝。”
司伯前微微低头,半掀起面具,张口含住糖块,同时也把温喜今的指头含在了唇间,这个动作,像是在亲吻她的指尖。
温喜今跟碰到要把人烧成灰的烈火似的,倏地缩回手,此时的内心就如同一座被飓风刮得转成虚影的风车。
大魔头吃别人递来的东西都是直接用嘴叼的吗?
“你……”温喜今很想表达表达,但司伯前的举止给她吓得不轻,导致思绪有些迷乱,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措辞,脸涨得发烫,半晌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你与我讲授受不亲?”司伯前身体前倾,以一种压迫性的姿势欺近温喜今,逼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有意地展露出凌厉时,就给人一种如临寒山之感,“你触碰我的次数还数得过来吗?现在与我讲授受不亲,是不是晚了些?”
这一刻,温喜今才终于透彻地感悟到千字大纲里对司伯前人物设定的那句话:外表雌雄莫辨,言行温文尔雅,内里却是纯纯的病娇。
起初刚认识时,司伯前一言一行的确温文尔雅,病娇的属性倒不是多明显,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文尔雅就只流于表情和仪态,多数时候的行为完全就是疯子。
尤其眼前,面具挡住他那张具有欺惑性的脸后,温喜今害怕得想逃。
这种设定,看小说看剧是很带感,但当自己遇到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她赶紧逃,有多远逃多远。
任是写过上百篇游记,温喜今这一刻也变得词穷,索性略过这个话题,“甜吗?”
司伯前定定地看了她三秒钟后,忽然轻笑出声,而后缓缓直起身体,“如果方才那个令人愉悦的味道是甜,那便是了。”
“对,甜食就是会令人……”
话语忽止,温喜今惊道:“你能尝出甜味了?”
不等司伯前回答,温喜今就迫不及待地把糖画递过去,“再掰一块尝尝。”
司伯前依言掰下一块送进嘴里,“又不甜了。”
温喜今“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司伯前再次微微俯身,“你喂给我。”
语气里竟有几分哄她的意味。
温喜今打心底里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却又实在扛不住这种攻势,犹豫不定时,有个陌生的声音横插进来:“公子,姑娘,蓝都主想请二位到妄真阁饮一杯薄酒。”
“妄真阁。”
听到妄真阁,温喜今一秒就把司伯前问她要糖画吃的事抛之脑后。
她前日就听芸来客栈的小二说起过,烟花节这日,南周都里,比烟花更有看头的地方就是妄真阁的楼下。
为求得与蓝绛饮酒作乐的机会,公子们会在妄真阁的楼下展尽风采,不啻于一场选美和才艺比拼的大赛。
蓝绛毫无征兆地邀请他们去妄真阁,难不成……
温喜今瞳孔倏然放大,瞥了眼旁边的人,司伯前被她相中了?